臨淄城南,臨淄河蜿蜒而過,河水映著初春的新綠。河畔一處高台之上,新近落成的幾棟青灰色瓦頂精舍依地勢而建,雖不奢華,卻自有一股開闊軒朗的氣象。精舍之間,鬆柏掩映,石徑通幽。這裡,便是齊國“養士”之風漸興後,由管仲默許、多位卿大夫出資襄助,為聚集而來的賢才辯士開辟的論學之所——雖尚未有“稷下學宮”之正式名號,然其雛形已成,彙聚才智,漸成齊國新的思想高地。此地,被士林中人,模糊而向往地稱為“稷下”。
今日的稷下,氣氛迥異於往日。中央最大的論道台前,人頭攢動。不僅有高冠博帶的士人、儒者,更有許多穿著短打、眼神帶著好奇與渴望的工匠子弟、掌管倉廩稅賦的低級文吏,甚至幾位風塵仆仆、明顯來自地方城邑的屬官。他們的目光,都聚焦在高台中央那個身著太卜丞深色官服、卻無半分巫祝之氣的身影上——周鳴。
在管仲的默許甚至隱隱推動下,這位以“神算”之名震動臨淄、以“數理天道”之論掀起滔天巨浪、更被擢升為太卜丞執掌“國用之數”的異士,今日將在此“稷下”之地,首次公開、係統地闡述其學說。消息早已傳開,引來了各色人等。有慕名求教者,有好奇觀望者,更有不少帶著審視、質疑乃至敵意而來的各派學者。空氣仿佛凝固,充滿了思想的張力與無聲的硝煙。
周鳴立於高台中央,背後是一麵巨大的素麻屏風,上麵懸掛著他親筆繪製的幾幅圖表:一幅是“觀象建模推演驗證”的循環示意圖;一幅是“泰”、“否”二卦的卦爻結構圖,旁注著奇異的符號與連線;另一幅則是郯邑“相地衰征”實施前後賦稅、民情對比的柱狀簡圖以不同高度木條表示)。案幾上,整齊擺放著各色算籌、龜甲、蓍草,以及幾卷攤開的《易數玄章》講義。
他沒有立刻開口,目光平靜地掃過台下形形色色的麵孔,那眼神如同穿越迷霧的燈塔,沉靜而有力。喧囂漸漸平息,隻剩下風聲掠過鬆枝的輕響。
“諸君,”周鳴的聲音清越,不高,卻清晰地傳遍高台上下,“今日之論,非言鬼神,非卜吉凶,乃論天地萬物運行之樞機,人事邦國興替之根本。其樞機為何?其根本何在?曰:易與數!”
第一幕:易者,變也;數者,序也!
“《易》之本義,變易也!日月更迭,四時交替,草木榮枯,邦國興衰,無時不變,無處不易!然——”他話鋒一轉,如同利劍出鞘,“變中可有常乎?有!其常者,秩序也!萬物之序,即謂之‘數’!”
他指向屏風上的循環圖:“欲窺此變中之常序,當循四則:一曰‘觀象’!非枯坐玄想,乃俯察地理之厚薄,仰觀星辰之運行,記錄粟米之豐歉,度量貨殖之流通,體察人心之向背!集此萬千之‘象’,乃得推演之基!”
“二曰‘建模’!”他走到“泰”、“否”二卦圖前,“《易》之卦爻,非神諭,乃古之智者觀天地萬物之‘象’,摹其關聯變化所創之‘模型’!譬如‘泰’卦?),乾下坤上,天陽下沉,地陰上升,陰陽交泰,萬物通泰!此象何解?”他拿起算籌,在卦象旁擺出簡易狀態模型:“乾天)為剛健、上升1),坤地)為柔順、承載0)。泰卦下乾1)上坤0),剛健之力1)在下推動,柔順之體0)在上接納,上下交融,係統穩定,故‘吉’!‘否’卦?)則反之,坤下乾上,柔順0)在下難承重壓,剛健1)在上無有依托,上下隔絕,係統失穩,故‘凶’!此非命定,乃‘狀態’失衡之必然!”他將卦象徹底解構為描述係統穩定性的數學化狀態模型。
台下響起一片壓抑的驚呼和低聲議論。淳於毅等年輕學子眼中光芒大盛,而幾位老儒和陰陽家則眉頭緊鎖。
第二幕:推演有據,驗證為真!
“得‘模’之後,三曰‘推演’!”周鳴回到案前,取過算籌與一塊繪有田畝河渠的木板簡易沙盤)。
“譬如郯邑治水,欲疏浚支渠引水灌田。”他快速用算籌在木板上標記:水源位置a)、需灌溉田畝)、民夫日效e)、春耕期限t)。
人。如何最優?”
他一邊解說,一邊用算籌推演不同方案:e)>t。工期超限!不可行用紅籌標記失敗)。
方案二:分段施工,集中力量先打通水源至節點d關鍵瓶頸)。計算a到d段工量(e)<t2,可行!打通d後,水分兩路,同時疏通d至b和d至c下遊,利用剩餘時間。總工期達標!用黑籌和白籌清晰展示分段與時間分配)
“此即‘推演’!循‘理’工程邏輯、效率規則)而行,以‘數’工量、人力、時效)為據,可預知成敗,優選其道!非憑經驗,非賴占卜!”他將線性規劃的優化思想,通過直觀的算籌推演呈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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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推演之果,僅為可能!”周鳴語氣加重,“故需四曰‘驗證’!實踐乃檢驗真理之唯一圭臬!郯邑新賦法,推演可行,實施後府庫增收、民怨平息,是謂‘驗’成!若推演與實象相悖,則需返觀‘象’是否周全?‘模’是否精準?‘理’是否通達?修正循環,直至契合!此乃‘格物致知’之正途,生生不息!”他完整勾勒出科學方法論的雛形循環,並將其置於認識論的核心。
第三幕:稷下驚雷,學派初萌!
周鳴的闡述,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接連投入巨石,激起千層浪!
“荒謬絕倫!”一位身著繪有日月星辰深衣的陰陽家鄒衍虛構其早期)霍然起身,須發皆張,“《易》乃溝通天地神明之無上寶典!卦爻之象,直指天機!爾竟敢將其貶為…為‘模型’?妄言以‘數’窺天?此乃褻瀆神明!天道幽微,豈是爾等凡俗之‘數’可度?”他高舉神秘主義大旗,維護天道的不可知性。
周鳴目光如電,直射鄒衍:“鄒先生言天道幽微,不可度。然敢問,熒惑守心,主兵災之說,百驗百靈否?若百靈,是天道可測;若不百靈,是占卜有謬!既非百靈,則此‘天道’,非神意,乃有其運行之‘數’理可循!知其‘數’,方可預為之備,修兵甲,儲糧秣,此方為順天應人!若隻知禳解,坐等天罰,豈非愚氓?”他再次以占卜的不可靠性為突破口,強調認知客觀規律數理)以應對風險才是正道。
“狡辯!”一位儒者顏路或其同門)亦起身駁斥,“爾重‘數’‘理’,輕‘禮’‘義’!治國平天下,首重人倫綱常!禮者,天地之序,人倫之本!豈能以冷冰冰之‘數’‘理’淩駕於仁義道德之上?此乃舍本逐末!”
周鳴從容應對:“夫子差矣!‘理’與‘禮’,非相悖,乃相承!‘禮’者,乃古之聖人‘觀象’察人倫)、‘建模’定尊卑秩序)、‘推演’使其行之久遠)、‘驗證’經世致用)所得之‘理’之外顯!無‘理’之‘禮’,是空殼僵木;無‘禮’之‘理’,是散沙無依!譬如父子之‘禮’,其‘理’在於養育反哺之序;君臣之‘禮’,其‘理’在於責任義務之衡!明其‘數’付出與回報之度),方能定‘禮’之節,使其不偏不倚,合乎中道!”他巧妙地將“禮”解釋為基於人倫關係客觀規律理)的外在規範,彌合了二者的對立。
“強詞奪理!”一位以詭辯著稱的名士公孫僑再次出場)冷笑,“縱有‘數’‘理’,人心之私,邦國之利,瞬息萬變,錯綜如麻!爾之模型,能囊括萬變否?推演之果,能保萬全否?若不能,與占卜何異?不過五十步笑百步!”
周鳴迎向公孫僑銳利的目光,沉聲道:“公孫先生所言極是!世事如棋,變數無窮。故‘模型’非萬能,推演非定命!然——”他聲音陡然提升,“有‘模’有‘數’之推演,如同持炬夜行,雖不能照徹一切角落,卻可辨明路徑,規避深淵,遠勝盲人瞎馬!縱有變數,亦可依據新‘象’,修正模型,再行推演,步步為營!此乃理性之光輝,非蒙昧之僥幸!先生以‘不能儘知’否定‘可知之域’,豈非因噎廢食,自縛於無知之牢籠?”他坦然承認模型的局限性,卻更強調其相對於蒙昧的巨大優勢,並指出持續迭代優化的可能性。
論戰激烈,思想碰撞的火花四濺。台下,無數年輕的麵孔被深深震撼。淳於毅激動得臉色通紅,奮筆疾書。幾名工匠子弟看著那些算籌推演,眼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芒——原來世間萬物,竟有如此清晰的脈絡可循!幾個掌管賦稅的小吏更是如獲至寶,周鳴的“數理”為他們日複一日的枯燥計算賦予了崇高的意義。
“先生!”一個來自小城邑、飽受賦稅混亂之苦的年輕屬官忍不住高喊,“此‘觀象建模’之法,可否用於厘清我邑混亂田冊?”
“先生!”一個工匠學徒舉手,“您說的‘推演’,能否用於計算我打製一套青銅劍範所需銅錫之量,使其不裂?”
“先生……”詢問聲此起彼伏,來自最務實、最渴望改變現狀的人群。他們圍繞在周鳴身邊,眼神熾熱,如同發現了新大陸。一個以“重實證、重邏輯、重數理推演”為核心的學派雛形——“格物派”或“數理派”,在稷下的論戰硝煙中,悄然萌芽、凝聚!
周鳴看著台下那些充滿求知欲的年輕麵孔,心中湧起一股暖流。他不再是孤獨的異數。他拿起案上一卷《易數玄章》,聲音洪亮而堅定:“學問之道,在‘行’!勿空談玄理,勿泥於古訓。當俯身於田畝市井,記錄風雲雨雪;當執籌於案牘之上,推演興衰得失;當以實踐為尺,度量爾等心中之‘理’!此道雖艱,然循此而行,格物致知,終可窺見天地萬物之真實!”他正式為這個新興學派定下了實踐、邏輯、實證的基調。
夕陽的金輝灑滿稷下高台,為這場劃時代的講學鍍上莊嚴的色彩。周鳴立於台上,身影被拉得很長。台下,簇擁著最初的弟子,也投射著無數審視、敵意、好奇的目光。他的名字,“格物致知”、“數理易學”的學說,如同投入曆史長河的重石,其漣漪必將擴散至不可知的遠方。稷下立言,已成定局。這微弱的理性火種,能否在這蒙昧與變革交織的春秋大地上,真正燎原?暮色漸沉,稷下精舍的燈火次第亮起,如同散落在思想曠野中的星辰,照亮著探索者前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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