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府,地底深處。青銅獸首燈擎吐出幽藍的火焰,將巨大的密室映照得如同鬼域。空氣裡彌漫著烤鹿肉的焦香、陳年黍酒的醇烈,以及一種更濃烈的、鐵與血混合的、名為權力的氣息。下宮的血腥氣尚未散儘,慶功的筵席已然鋪開。
欒書踞坐主位,玄色深衣,金線暗繡雲雷紋,嘴角噙著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火光在他保養得宜的臉上跳躍,映得那雙深潭般的眸子更加幽邃難測。今日的他,是這場盛宴的操盤者,是趙氏轟然倒塌後最大的贏家。下首,郤錡——郤缺之子,新晉的郤氏宗主——正赤膊著上身,露出虯結的肌肉和幾道尚未痊愈的疤痕,他拍打著案幾,狂笑著將整壇烈酒灌入喉中,酒液順著虯髯流淌,浸濕了華貴的錦袍。粗豪的狂態下,是難以掩飾的誌得意滿與嗜血的亢奮。周圍簇擁著欒、郤兩家的心腹重臣、依附新貴的士大夫,諂媚的笑聲和祝酒詞此起彼伏,如同群鴉聒噪。
密室中央,巨大的晉國地圖鋪展在地。代表趙氏昔日封地、鹽池、鐵礦的朱砂印記,正被欒書用一支蘸著墨汁的玉筆,從容而精準地切割、塗抹。代表著郤氏的鐵黑色與欒氏的深藍色,如同貪婪的藤蔓,迅速覆蓋、吞噬著那曾經煊赫的赤金版圖。
“趙氏鹽池,河東之利,儘歸欒伯!”一名欒氏家臣高聲唱和,引來一片附和。
“霍山精鐵,郤氏勇武,當仁不讓!”郤氏部將拍案叫好,聲震屋瓦。
然而,這看似“論功行賞”的分贓,其內核卻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腐臭。周鳴如同一個被遺忘的影子,坐在最角落的席位上,麵前的酒爵冰冷未動。他死死盯著地圖上那些被重新劃分的區域,盯著欒書手中那支玉筆運行的軌跡——那軌跡,他無比熟悉!
“鹽鐵競標模型…”周鳴心中一片冰冷。他嘔心瀝血設計的那套以“動態影子價格”、“組合競標”為核心的、旨在相對公平分配資源的機製,此刻正被欒書以一種極其陰毒的方式篡改為利益輸送的工具!
篡改手法:
1.參數扭曲:“影子價格”被欒書家臣精於算學的謀士)人為操縱。對欒氏有利的資源如靠近其封地的鹽池),故意壓低其“影子價格”,使欒氏能用更少的“糧布兵車”輕易拿下;對郤氏誌在必得的鐵礦,則抬高其“影子價格”,迫使郤氏付出遠超實際價值的“競標之資”大量戰車、糧草)。
2.標的物捆綁:將核心利益如高產鹽股)與一些貧瘠或難以開發的邊角資源如偏遠荒地)強製捆綁“競標”。欒書憑借雄厚實力,輕鬆吃下捆綁包,剔除無用部分,獨享核心;而實力稍遜的郤氏,隻能望洋興歎或被迫接受次等選擇。
3.信息遮蔽:競標的關鍵信息如最終折算標值、競爭對手出價細節)被欒書以“機密”為由完全封鎖。郤錡隻知自己付出了巨大代價搶到了鐵礦,卻不知這代價在扭曲的模型下被刻意放大,而欒書所得鹽池的實際價值被嚴重低估。巨大的利益差,悄無聲息地流入了欒書的囊中。
“妙!妙啊!”郤錡渾然不覺,醉眼惺忪地拍打著地圖上那塊被染成鐵黑色的霍山礦區,“有此精鐵,我郤氏兒郎,當為晉國再開疆土!來,欒伯,敬您!若非您運籌帷幄,焉有今日郤氏之興!”他搖搖晃晃地舉起巨大的酒樽。
欒書優雅地舉杯回應,笑容溫和:“郤卿言重。趙氏倒行逆施,自取滅亡。你我戮力同心,共扶晉室,分內之事。”他輕啜一口,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角落的周鳴,那眼神深處,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審視和玩味,如同看著一件已失去利用價值的工具。
酒過三巡,氣氛愈加熱烈或者說,愈加癲狂)。郤錡的醉意已深入骨髓,他摟著一名侍酒的姬妾,言語愈發粗鄙無忌。話題不知怎的,又轉回了那場驚心動魄的下宮之難。
“痛快!真他娘的痛快!”郤錡噴著酒氣,猩紅的眼睛掃視全場,“趙盾老匹夫,往日何等威風!哼!到頭來,還不是被咱們像殺豬宰羊一般…哈哈哈!隻可惜,讓那趙氏孽種跑了!還有那個…那個姓周的…”
提到“姓周的”,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猛地瞪向角落的周鳴,一股莫名的、混雜著嫉妒與猜疑的戾氣陡然爆發!
“姓周的!”郤錡猛地推開姬妾,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指著周鳴,聲音如同破鑼般刺耳,瞬間壓過了所有喧囂,“老子…老子一直想不通!你那破算盤,不是能算天算地嗎?!下宮之事…你…你他媽早就算到了吧?!”
密室瞬間死寂!所有目光,如同冰冷的箭矢,齊刷刷射向周鳴!欒書臉上的笑容依舊,但握著酒杯的手指,指節微微泛白。
“老子問你!”郤錡踉蹌著逼近周鳴,濃烈的酒氣噴在他臉上,“你既然早就算出趙氏要完蛋!算得那麼準!那你…那你為什麼不早告訴趙盾?!為什麼不救趙氏?!啊?!”
他猛地一拍周鳴麵前的案幾,杯盞震落在地,發出刺耳的碎裂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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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媽眼睜睜看著趙家死絕!看著老子們去殺人!看著下宮變成血池!你…你就在旁邊冷眼瞧著!算著!記著!對不對?!”郤錡的咆哮在密室裡回蕩,帶著一種酒後吐真言的瘋狂,“你他媽…你他媽到底安的什麼心?!是不是想等我們都殺完了…你再跳出來…當…當那個…那個什麼狗屁聖人?!啊?!其心可誅!其心難測!”
字字誅心!句句如刀!
冷汗,瞬間浸透了周鳴的後背。郤錡的醉話,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將他推向了萬丈深淵的邊緣!他算到了嗎?是的,模型預警清晰無比!他阻止了嗎?他拚儘全力,卻無法撼動趙盾的猶豫和欒郤的殺心!但在郤錡這充滿戾氣的解讀下,在欒書那深不可測的目光審視下,他的“未阻止”,瞬間變成了最陰險的“坐視”甚至“縱容”!變成了對晉國卿族、對這場血腥盛宴所有參與者的潛在威脅!一個能洞悉一切卻冷眼旁觀、甚至可能記錄一切的人,比明麵上的敵人更可怕!
欒書緩緩放下酒杯。密室內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他看向周鳴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玩味,而是徹底褪去了溫度,隻剩下一種審視獵物的、冰冷刺骨的殺機!那雙深潭般的眸子裡,清晰地傳達出一個信息:郤錡這個蠢貨,無意間戳破了一個極其危險的真相。周鳴此人,知道的太多,太深,且其心思如同他的算籌,難以捉摸。這樣的人,留不得了。瓜分盛宴已近尾聲,是時候清理掉這件沾染了太多秘密的“工具”了。
無形的絞索瞬間勒緊了周鳴的咽喉!他能感覺到欒書身側幾名心腹武士的手,已經悄然按上了腰間的劍柄。隻需欒書一個眼神,或者一個微不可察的手勢,他立刻就會血濺當場,成為這慶功宴上最後一道“祭品”!
就在這千鈞一發、殺機即將迸發的瞬間!
“轟隆——!”
密室那沉重的、包裹著青銅的巨大石門,竟被人從外麵以一種極其粗暴的方式猛地推開!撞擊聲如同悶雷,震得整個密室嗡嗡作響,燈火搖曳!
所有人駭然轉頭!
隻見門口,站著一位須發皆張、寬袍大袖的老者!他正是晉國太史——墨陽!他並未穿朝服,隻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葛袍,手中沒有象征身份的玉笏,卻緊緊攥著一卷巨大的、墨跡淋漓的素帛星圖!他臉色鐵青,眼神如同燃燒的炭火,直直刺向主位上的欒書,對滿室權貴和濃烈的殺意視若無睹!
“欒書!”墨陽的聲音如同洪鐘,帶著不容置疑的憤怒與驚惶,瞬間撕裂了密室的死寂,“都什麼時候了!爾等還在此飲酒作樂,分贓奪利!看看這天!看看這星象!大禍臨頭!晉國危矣!”
他猛地將手中素帛星圖在門口展開!素帛之上,墨跡繪就的璀璨星空中,一顆赤紅如血、光芒刺目的巨大“客星”彗星或新星),其芒尾如同燃燒的巨矛,不偏不倚,正正指向紫微垣中那顆象征帝王的“帝座”星!
“客星赤芒,形如鋒鏑,直犯帝座!”墨陽須發戟張,聲音帶著天崩地裂般的恐懼,“此乃…此乃百年未有之凶兆!主君權傾覆,國本動搖!社稷…社稷危如累卵!爾等身為國之柱石,不思禳解,竟在此…在此…”他目光掃過滿室狼藉和地圖上未乾的血色墨跡,氣得渾身發抖,後麵的話竟噎在喉中。
欒書的臉色終於變了!他猛地起身,目光死死釘在星圖上那顆赤紅的“客星”上!這突如其來的天象示警,其衝擊力遠超下宮的血腥!它直指晉侯,直指國本!若處理不當,他欒書剛剛攫取的滔天權勢,頃刻間就可能成為眾矢之的!他需要解釋,需要安撫人心,更需要一個…能“溝通天意”的人!
殺機被這突如其來的星變瞬間打斷、凍結。欒書眼中那刺骨的寒意,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間被一種更深的、混合著震驚、疑慮與權宜之計的複雜神色取代。他的目光,緩緩地、極其沉重地,從門口驚惶的太史墨陽身上,移回到了角落臉色蒼白的周鳴身上。
“周師…”欒書的聲音重新恢複了那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靜,甚至還帶上了一絲刻意的“禮賢下士”,“墨陽太史所言星變,駭人聽聞,關乎國運。您精研天文數術,善解天機。此等凶兆,當如何禳解?還請周師…暫留府中,為寡人,為晉國,占此星變吉凶!”
“暫留”二字,如同冰冷的鐐銬,重重砸下。慶功宴的喧囂被死亡的陰影和天象的凶兆徹底碾碎。周鳴從郤錡醉話的致命指控和欒書赤裸的殺機邊緣,被這顆突兀的“客星”生生拖回。然而,這喘息之機並非生路,隻是從一個稍小的牢籠,被轉移到了一個更大、更華麗、更致命的囚籠之中。算籌可以丈量星辰的軌跡,卻永遠算不儘權力場中,那稍縱即逝的殺機與同樣瞬息萬變的…所謂“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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