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宮觀星台,高聳入雲,夜風如刀。冰冷的石階蜿蜒而上,仿佛通向幽冥的祭壇。頂端平台上,巨大的青銅渾儀在星光下泛著幽光,如同蟄伏的巨獸。周鳴裹著厚重的皮裘,仍覺寒氣刺骨。他並非為觀星而來,而是被押解至此——一把出鞘的青銅短劍,正穩穩抵在他的後心,劍鋒的寒意透過衣物,直刺脊骨。執劍者,是欒書最心腹的劍客,屠岸賈與先氏悍將同名,非同一人),眼神如同毒蛇。
“周師,高處風寒,可要當心腳下。”欒書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溫和依舊,卻比這夜風更冷。他緩步上前,與周鳴並肩立於渾儀旁,俯瞰著腳下沉睡中卻暗流洶湧的絳都。“君上病沉,藥石罔效,不過旦夕之間。國不可一日無君。公子州蒲欒書外孫),聰慧仁厚,乃天命所歸。然,總有宵小之徒,妄言‘立長’之說,欲扶那庸碌的公子壽曼!”
他側過臉,目光如冰錐刺向周鳴:“周師乃當世‘易聖’,一言可定乾坤。老夫隻需你登台一卜,昭告天地神明,公子州蒲繼位,乃上應天心,下順民意,大吉大利!保我晉國萬世昌隆!”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帶著赤裸裸的威脅,“若天意…稍有晦暗不明之處,周師也當知,如何使之…‘明朗’起來。否則,這天台之高,摔下去,怕是要粉身碎骨的。”
屠岸賈的劍尖微微向前一送,刺破了皮裘,一絲銳痛傳來。周鳴能清晰地聞到欒書身上那股混合著熏香與血腥氣的味道。這是一場不容拒絕、不容失誤的死亡占卜。占卜的結果,隻能是欒書想要的“吉兆”。否則,這觀星台,便是他的葬身之地!
周鳴沉默著,目光投向浩瀚的星空。星辰冷漠地注視著人間的一切權謀與血腥。他的大腦卻在絕境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屈服?偽造吉兆?他或許能苟活一時,但晉國將徹底落入欒書之手,公子州蒲成為傀儡,士會、荀氏等稍存公心者將被清洗,自己也將永遠淪為欒書的爪牙,直至被榨乾價值後滅口。反抗?屠岸賈的劍就在身後,頃刻便能取他性命。
不!絕路之中,尚有死中求活的縫隙!一個極其大膽、甚至瘋狂的翻盤計劃,在周鳴心中瞬間成型——他要利用欒書對“天命”的敬畏哪怕隻是利用),利用這觀星台,利用自己對星辰運行的深刻理解,導演一場驚天逆轉!
他緩緩轉過身,麵向欒書,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聲音平靜無波:“欒卿所慮,關乎國本。周鳴不敢怠慢。然欲卜繼位之君,非尋常小事,需觀大星,察凶吉之兆。近日天象,確有異動,尤以‘熒惑’火星)行蹤詭譎,關乎君權安危。請欒卿許我三日,調閱太史監近十年熒惑運行記錄,校準渾儀,以窺其真意,確保占卜…萬無一失。”
“熒惑?”欒書眼中精光一閃。火星象征兵災、動蕩,其靠近心宿熒惑守心)更是“主大人易政,主去其宮”的頂級凶兆!他狐疑地審視著周鳴,想從那張平靜的臉上找出任何偽裝的痕跡。但周鳴的眼神深邃如古井,隻有一片冰冷的專注。“好!就給你三日!屠岸賈,好生‘伺候’周師查閱典籍,校準渾儀。若有半點差池…”他未儘之言,殺機凜然。
接下來的三日,周鳴如同被囚禁在觀星台。屠岸賈形影不離,鷹隼般的眼睛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周鳴心無旁騖,全身心投入浩如煙海的星象記錄和複雜的渾儀校準中。他需要做兩件極其隱秘、極其關鍵的事:
1.偽造“熒惑守心”凶兆核心殺招):
理論基礎:周鳴深知熒惑運行有其規律周期約687天),但當時觀測精度有限依賴圭表測影、漏刻計時),對行星“留”視運動停滯)、逆行軌跡的測算存在較大誤差。
數據準備:他仔細研究太史監記錄,找出曆史上幾次有爭議的、接近“守心”但最終被認定為“非守”的案例。重點分析當時觀測的時間點、圭表角度、漏刻誤差範圍。
渾儀篡改:周鳴以“校準”為名,在屠岸賈的嚴密監視下,極其隱秘地、極其細微地調整了渾儀上代表“心宿”區域的青銅星標刻度!他將心宿二天蠍座α,心宿主星)的實際位置,在儀器上向熒惑即將運行至的軌道附近挪動了約半度肉眼難以察覺的微小位移)。同時,他調整了與之關聯的圭表投影參照刻度,確保用此渾儀觀測時,熒惑的位置會“恰好”落入他篡改後的“心宿”區域!
時間窗口:他精確計算了未來三日熒惑運行至篡改後“心宿”區域的時間點——就在晉景公彌留、嗣君之爭白熱化的關鍵時刻!
2.暗通士會,扶持公子壽曼:
信息傳遞:周鳴利用校準渾儀時廢棄的、刻有錯誤刻度的舊竹片刻刀,在無人注意時,以卦爻密碼刻下簡短信息:“熒惑凶,州蒲克,壽曼吉。待變。”他將竹片混入一堆待丟棄的校準廢料中。
關鍵信使:一名負責清掃觀星台雜物、被士會暗中收買多年的聾啞老仆,每日按時來收取廢料。他麻木地清掃,卻極其精準地將那片特殊的竹片藏入袖中,帶下高台,輾轉送入士會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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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會行動:老謀深算的士會收到信息,瞬間洞悉周鳴的驚天計劃!他立刻秘密聯絡荀林父等不滿欒書專權的卿大夫,暗中集結忠於公室的力量,並派人嚴密保護公子壽曼。隻待周鳴在觀星台點燃“熒惑守心”這把天火,他們便在地麵推波助瀾!
三日之期已至。晉宮深處,傳來晉景公病危、咯血不止的消息!整個絳都籠罩在巨大的不安中。欒書親率重兵控製宮禁,將公子州蒲接入宮中,同時強令百官齊聚觀星台下,見證“天命所歸”!
夜幕降臨,星辰璀璨。觀星台上,周鳴立於被篡改的渾儀前,欒書、屠岸賈及一眾被脅迫的卿大夫緊張地注視著。台下,士會、荀林父等人隱在人群陰影中,手心捏著冷汗。
“吉時已到!請周師占卜!”欒書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周鳴深吸一口氣,如同即將踏上祭壇的犧牲。他點燃香燭,誦念禱詞,雙手沉穩地操作起巨大的渾儀。銅環轉動,發出沉重而悠遠的摩擦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渾儀中心那代表天球赤道的環圈上,等待著象征州蒲命運的星象顯現。
時間一點點流逝,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突然!
周鳴的動作猛地一滯!他死死盯著渾儀中心一處刻度,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身體甚至不受控製地晃了一晃!
“如何?!”欒書心頭一緊,厲聲喝問。
周鳴緩緩轉過身,臉上是前所未有的驚駭與絕望,聲音顫抖得如同風中殘燭:“凶…大凶!熒惑…熒惑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