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陵戰場的左翼,湛阪沼澤如同巨獸張開的墨綠巨口,吞噬著白晝的天光。連日的暴雨讓這片本就凶險的死地徹底化作了無邊泥潭。渾濁的汙水漫過枯萎的蘆葦,腐殖質在高溫下蒸騰出令人窒息的惡臭,水麵上浮著詭異的泡沫,偶爾有氣泡從淤泥深處咕嘟冒出,破裂時散發的沼氣味令人作嘔。天空陰沉,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下,更添幾分末日般的壓抑。
晉軍左翼壁壘之後,周鳴、欒書、士燮等一眾將領站在臨時搭建的望樓上,目光凝重地投向那片死亡泥沼的邊緣。在那裡,楚軍左翼的主力,在令尹子反的嚴令甚至親自督陣下,正陷入一場緩慢而絕望的屠殺。
楚軍的戰車,這些曾經在平原上馳騁如雷的戰爭巨獸,此刻成了笨拙的鋼鐵棺材。沉重的包銅車輪深深陷入黑褐色的淤泥,每前進一寸都伴隨著刺耳的摩擦和車軸不堪重負的呻吟。駟馬嘶鳴掙紮,馬蹄在黏稠的泥漿中徒勞地蹬踏,濺起大團大團的汙濁泥點,卻無法帶動深陷的車身。披甲的禦手瘋狂地鞭打馬匹,鞭梢帶起血肉,馬匹的悲鳴與士卒的怒吼在沼澤上空回蕩,更顯淒厲。
更可怕的是那些徒步衝鋒的楚軍銳卒。他們身披重甲,手持長戟,試圖在戰車無法通行的地方為後續部隊趟出一條血路。然而,看似堅實的草甸下,往往是深不見底的泥沼陷阱。一個士卒一腳踏空,整個人瞬間陷至腰部!他驚恐地掙紮,卻越陷越深!旁邊的同伴試圖伸手拉拽,腳下的“地麵”也隨之崩塌!如同連鎖反應,一小隊楚卒在絕望的嚎叫中,如同被無形巨手拖拽,迅速消失在翻湧著黑泥的水泡之下,隻留下幾隻徒勞抓向天空、最終也被淤泥吞沒的手。渾濁的水麵,很快恢複了令人心寒的平靜,隻留下幾串絕望的氣泡。
望樓上,一片死寂。晉軍將領們看著這煉獄般的景象,臉上並無多少喜色,反而帶著一種物傷其類的沉重。士燮閉上眼,不忍再看,寬大的袍袖微微顫抖。欒書臉色鐵青,緊握的拳頭指節發白,他並非憐憫楚人,而是這慘烈的消耗太過緩慢,楚軍雖傷亡慘重,但子反顯然在用人命和戰車填路!一旦被其突破這片泥沼邊緣,貼近晉軍壁壘,後果不堪設想!
“不能讓他們再填下去了!”下軍佐低聲吼道,“元帥,請令弩陣覆蓋!把他們釘死在泥裡!”
“不可!”士燮猛地睜開眼,聲音帶著罕見的激動,“弩箭雖利,落入泥沼,十不存一!況且楚軍散亂陷於泥中,攢射徒耗箭矢!更兼…更兼…”他看著那片不斷吞噬生命的泥潭,後麵的話堵在喉嚨裡。
“更兼此地非我壁壘前開闊地,弩陣難展,射界亦受泥沼地形阻礙。”周鳴的聲音響起,冰冷得不帶一絲波瀾,仿佛眼前的人間慘劇隻是沙盤上的推演數據。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穿透混亂的戰場,死死鎖定在楚軍戰車車輪陷入泥漿的深度、泥漿翻湧的狀態、以及不同區域楚軍陷入的速度差異上。
“楚軍此策,愚不可及,然…確在消耗我軍時間與地利。”周鳴的語速極快,“欲破此局,非阻其填路,乃…助其速死!將其引入真正的死地,加速其崩潰!”
“助其速死?”欒書霍然轉頭,眼中凶光閃動,“先生之意?”
“元帥請看!”周鳴指向沼澤不同區域,“楚軍雖陷,然掙紮程度不一!其東側靠近晉軍壁壘方向)掙紮尤甚,泥漿翻騰如沸,陷車卻相對緩慢!何故?因其下多為曆年草木根係糾結腐爛所成之泥炭層,結構相對緊密,承壓稍強!而其西側…”他手指移向沼澤更深處,一片看似平靜、水草豐茂的區域,“…水草之下,泥漿色澤更深,氣泡更大更密!此乃新近淤積之腐殖軟泥,含水極高,結構鬆散,承壓極弱!乃真正之‘脆性地層’!楚軍若集中陷於此,必如巨石墜淵,萬劫不複!”
他猛地轉身,麵對欒書,眼中閃爍著絕對理性的冰冷光芒:“請元帥下令!”
“一、命陣前所有弓弩手、投石手,集中火力,覆蓋打擊楚軍陷於東側泥炭層)之車、卒!尤其攻擊其馬匹、禦手!務必使其哀嚎震天,恐慌蔓延!”
“二、於西側軟泥區)邊緣,偽裝數處‘堅實通道’,誘敵深入!方法:以長杆縛草束,拋擲於軟泥區邊緣淺水處,偽裝成可落腳之硬地;派少量死士於軟泥區邊緣佯裝潰逃,丟棄旗幟、甲胄,示敵以‘此路可通’之假象!”
“三、精選五百輕銳死士!卸重甲,攜短刃、繩索、毒蒺藜!待楚軍主力被誘入西側軟泥區,深陷動彈不得之際,自側翼隱蔽接近,以泥沼為掩護,襲殺其指揮將領、馭手!此隊,名為‘泥鴿’!”
“此計…毒矣!”士燮臉色煞白,看著周鳴,如同看著一個陌生的怪物,“先生,此非破敵,此乃…驅人入死地而戮之!何其忍也!”
周鳴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但聲音依舊冷硬如鐵:“戰陣之道,非生即死!楚軍自蹈死地,我不過助其認清歸途!減少無謂之糾纏,亦是…慈悲!”最後兩個字,他說得異常艱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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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書眼中卻爆發出熾熱的光芒:“好!好一個‘助其速死’!傳令!依先生計!速行!”
算死之地:承壓之界
命令下達,晉軍壁壘前瞬間爆發出更猛烈的攻擊風暴!箭矢、石彈,如同長了眼睛般,避開那些深陷西側泥潭、暫時安全的楚軍,瘋狂傾瀉在東側尚能掙紮的楚軍頭上!尤其是那些可憐的駟馬,瞬間被射成了刺蝟,發出震耳欲聾的瀕死哀鳴!禦手和車右紛紛斃命!東側的楚軍瞬間陷入更大的混亂和恐慌,傷亡急劇上升!
“那邊!看那邊!”陷入泥潭的楚軍中,有人絕望地指向西側。隻見西側泥沼邊緣,幾麵歪斜的晉軍旗幟丟棄在水草邊,幾件殘破的皮甲掛在草杆上。更誘人的是,幾處水麵之上,赫然露出了“堅實”的草甸和木排偽裝的草束),仿佛一條通往生的捷徑!更有一小隊“晉軍潰兵”死士偽裝),正踉蹌著“逃”向那片區域深處,似乎並未深陷!
“有路!西邊有路!能過去!”求生的本能在絕望中點燃了希望。深陷東側泥潭、正遭受滅頂箭雨的楚軍,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紛紛掙紮著、呼喊著,驅動著還能動彈的戰車,不顧一切地向西側那片看似平靜的水草地衝去!子反的督戰隊試圖彈壓,但在死亡的恐懼和晉軍精準的襲擾下,陣型徹底崩潰,潰兵裹挾著戰車,如同決堤的洪水,湧向那片致命的“生門”!
周鳴在望樓上,死死盯著那片區域。他並非全憑目測。早在戰前,他已命人潛入沼澤邊緣,秘密取樣!
速測含水:取東、西兩側泥樣各一鬥標準容器),以細葛布包裹,懸於火上烘烤至恒重簡易烘箱)。東側泥樣失水三成,西側失水竟達五成半!西側土壤含水率遠高於東側!
承壓估算:已知楚軍戰車全重約千斤),車輪接地麵積周長、寬度數據)。依公式周鳴簡化):承壓臨界=土壤內聚力+含水率修正係數。東側泥炭層內聚力高,含水低,臨界值高;西側軟泥內聚力趨近於零,含水極高,臨界值…低至危險!
誘導集火:西側看似平靜的水草地,正是他模型中標紅的“脆性地層”!承壓臨界點遠低於楚軍戰車壓強!
“來了!”周鳴心中默念。
第一輛楚軍戰車,帶著逃出生天的狂喜,衝上了西側邊緣一處偽裝的“草甸”。車輪碾過草束,瞬間壓破下方薄弱的泥皮,轟然陷入!沉重的車身如同巨石砸入水麵,濺起衝天的泥浪!緊接著,第二輛、第三輛…急於逃命的戰車根本來不及反應,接二連三地衝入這片區域!脆弱的“地表”如同紙糊般碎裂!
慘劇瞬間爆發!
先前陷入東側泥潭,尚能緩慢掙紮。而此刻陷入西側軟泥區的楚軍,遭遇的是真正的滅頂之災!戰車以驚人的速度下沉,泥漿瞬間沒過了車輪、車軸、車輿!禦手和甲士驚恐地發現,泥漿的吸力遠超想象!掙紮隻會加速下沉!泥漿迅速灌入車廂,淹沒腳踝、膝蓋、腰際!披甲的士兵如同秤砣,下沉速度更快!渾濁腥臭的泥水灌入口鼻,絕望的嘶吼被泥漿堵住,化作一串串窒息的氣泡。掙紮的手臂揮舞著,拍打著粘稠的泥漿,卻隻是徒勞。泥麵上,隻能看到一個個下沉的人頭、絕望揮舞的手、以及緩緩被泥漿吞噬的戰車頂蓋。整個西側區域,如同煮沸的泥漿鍋,翻滾著、吞噬著,將楚軍最精銳的左翼戰車集群,連同士兵的生命和戰車的輝煌,一同拖入永恒的黑暗。
“泥鴿”索命:沼澤哀歌
就在這片人間地獄的中心,混亂與絕望達到頂點之時,數百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從晉軍壁壘側翼的蘆葦蕩中滑出。他們全身塗滿黑褐色的汙泥,隻露出冰冷的眼睛,幾乎與沼澤融為一體。正是“泥鴿”死士!
他們如同水鬼般在淺水泥沼中涉行,動作輕靈迅捷,手中鋒利的短匕和浸毒的弩箭在昏暗中閃著幽光。目標明確——那些陷入泥潭最深、還在徒勞掙紮的戰車,尤其是車上那些仍在呼喝指揮的楚軍軍官!
一名楚軍車右,下半身已深陷泥中,正揮舞長戈,試圖穩住身邊陷入恐慌的士卒。一道泥影悄無聲息地自車後泥水中暴起!寒光一閃!淬毒的短匕精準地割開了他的咽喉!鮮血噴濺在泥漿上,瞬間被汙濁吞噬。車右瞪圓雙眼,嗬嗬作響,身體迅速被泥漿淹沒。
另一輛戰車上,一名楚軍裨將正聲嘶力竭地試圖組織周圍潰兵自救。“泥鴿”死士伏在泥中,一支吹箭無聲射出,毒針正中裨將頸側!裨將身體一僵,抽搐著倒下,栽入泥潭。
更有死士將浸染毒液和穢物的鐵蒺藜,精準地拋投到楚軍士卒試圖集結或掙紮爬出的區域,製造更大的混亂和傷亡。
如同來自地獄的收割者,“泥鴿”們在泥濘與混亂中穿梭,每一次無聲的閃現,都帶走一條生命,徹底掐滅了楚軍左翼最後一點組織反抗的可能。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徹底壓垮了楚軍的神經。幸存的楚軍徹底崩潰,丟盔棄甲,不顧一切地向後、向兩側,甚至向更深的泥潭深處亡命奔逃,隻為遠離這片吞噬一切的死亡沼澤和那些泥沼中索命的惡鬼。楚軍左翼,至此徹底崩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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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樓上,欒書看著西側那片如同巨獸般不斷吞噬、翻滾、最終歸於死寂的泥潭,又看著徹底崩潰、狼奔豕突的楚軍左翼,長長吐出一口濁氣,臉上露出勝利者的冷酷笑容:“先生神算!此沼,儘吞楚軍精銳左翼矣!”
然而,周鳴沒有回應。他依舊憑欄而立,身體卻繃緊如弓弦。他的目光,死死釘在西側那片剛剛恢複“平靜”的泥沼上。水麵還在微微翻湧著渾濁的氣泡,一頂楚軍的皮弁帽子)緩緩旋轉著沉沒,一隻蒼白的手在泥漿表麵痙攣般地抓握了一下,最終無力地沉入汙濁之中。
就在那隻手消失的瞬間,周鳴的身體猛地一晃!他下意識地伸手抓住欄杆,指尖因用力而發白。他試圖拿起腰間布袋裡的算籌,像往常一樣進行戰後推演評估。然而,手指卻不聽使喚地劇烈顫抖起來!冰冷的算籌幾次滑脫,掉落在望樓的木地板上,發出清脆卻刺耳的聲響。其中一根,滾落到了欄杆邊緣,沾上了不知何時濺上來的、一滴暗紅粘稠的泥點。
那泥點,黑中透紅,散發著濃烈的血腥與腐殖質的惡臭。
周鳴低頭看著自己顫抖的、沾著泥汙的手指,又看向那根滾落在地、沾著血泥的算籌。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猛地湧上喉嚨。他強行壓下,喉結劇烈地滾動著。眼前那片吞噬了無數生命的泥沼,仿佛幻化出無數雙絕望的眼睛和掙紮的手臂,無聲地向他抓來。
士燮默默走到他身邊,沒有看那片泥潭,也沒有看欒書,隻是看著周鳴劇烈顫抖卻依舊死死抓著欄杆的手,和他蒼白如紙的側臉。這位以仁厚著稱的老臣,眼中沒有責備,隻有深沉的悲憫和一種洞悉一切的疲憊。他輕輕歎息一聲,那歎息如同千鈞重錘,砸在周鳴的心上:
“鳴之算,窮天極地,可算儘這泥沼承壓幾何…可算得清,這滿池血泥之中,冤魂幾許?”
周鳴猛地閉上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掌心的刺痛,遠不及心頭那片被血色泥沼浸透的冰冷與沉重。算籌易執,人心難量。這沼澤死局,困死的豈止是楚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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