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南,稷王山餘脈的褶皺裡,一條名為“涑水”的支流如同疲憊的銀蛇,在塬坡溝壑間蜿蜒穿行。時值仲夏,本該是萬物瘋長、綠意盎然的季節,但眼前這片毗鄰涑水的河穀地帶,卻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焦灼與死寂。龜裂的田壟如同大地乾渴張開的嘴唇,蔫黃的粟苗在熱風中無力地耷拉著腦袋,僅存的幾處水源旁,汲水的木桶碰撞聲都帶著火氣。
對峙,已經持續了三天三夜。
河穀兩側的高地上,黑壓壓地聚集著數百人。西岸是“羊舌”氏的族人,多著褐色短褐,手持簡陋的耒耜、木棍,甚至還有幾把鏽跡斑斑的青銅短劍,為首的是族中三位須發皆白、麵色黝黑如古銅的老者,眼神渾濁卻固執如鐵。東岸則是“祁”氏的男丁,青壯居多,武器也更精良些,幾柄打磨鋒利的青銅戈在烈日下閃著寒光,領頭的祁氏族長祁午正是曾在典刑堂協助周鳴的法吏祁午,其家族在此),年輕的臉龐上交織著焦慮與不容侵犯的強硬。
兩撥人中間,隔著一道寬不過丈餘、如今卻隻剩涓涓細流的乾涸河床。河床中央,一道用巨石和夯土壘砌、原本用於分水灌溉的古老水渠閘口,成了風暴的中心。閘口兩側的木質導流板,已被砸得稀爛,殘骸浸泡在渾濁的泥漿裡。幾處新鮮的暗紅色血漬,在乾涸的黃土上格外刺目。
“祁午小兒!莫要仗著你識得幾個字,在絳都混過幾天,就欺我羊舌氏無人!”羊舌氏為首的大族老羊舌肱,聲音嘶啞如破鑼,用枯枝般的手指指著對岸,“這‘中分閘’!自我先祖羊舌肸叔向)輔佐晉平公時便定下的規矩!河水至此,東西兩分,各取其半!天經地義!爾等竟敢毀閘強奪!是要斷我羊舌氏千餘口生路嗎?!”
祁午緊抿著嘴唇,額角青筋跳動,強壓著怒火:“肱老!天旱至此,涑水幾近斷流!若再按舊例中分,東西兩岸皆不足用,禾苗皆枯!我祁氏在上遊,稍加導引,七分水入東岸低窪之田,尚可保部分收成!待旱情稍解,自會按舊例歸還!爾等不分青紅皂白,毀我導流,傷我族人,又是何道理?!”
“七分?笑話!”羊舌肱身邊另一位族老厲聲喝道,“上遊導引?分明是想獨占水源!說什麼旱後歸還?禾苗都枯死了,還談什麼收成?!你們祁氏就是想趁機吞了我羊舌氏的活命水!這閘口,就是祖宗定下的界!誰也不能改!”
“對!祖宗之法不可變!”
“祁氏欺人太甚!”
“跟他們拚了!搶水!”
西岸群情激憤,木棍鋤頭高舉,一片怒吼。
東岸祁氏族人也不甘示弱,青銅戈矛前指:“誰敢搶水?!”
“毀了我們的導流板還有理了?!”
“打!怕他們不成!”
空氣中彌漫著汗臭、土腥和濃烈的火藥味。兩邊青壯的眼睛都熬得通紅,如同被逼到絕境的野獸。衝突,一觸即發。渾濁的涑水在死寂中嗚咽,仿佛預見了即將被鮮血染紅的命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嗚——嗚——嗚——!”
三聲低沉而悠長的號角聲,如同帶著某種奇異的安撫力量,穿透了河穀上空凝滯的殺氣,從遠處山梁上傳來!
所有人下意識地循聲望去。
隻見山梁上,一隊約百人的精銳甲士,簇擁著幾輛輕便的駟馬軺車,如同神兵天降般疾馳而下!為首軺車上,迎風矗立一人。他並未著官服,僅是一身便於行動的靛青色麻布深衣,身形挺拔如鬆,麵容沉靜似水。灼熱的陽光落在他身上,仿佛都被那沉靜的氣度所吸納。正是周鳴!他身後軺車上,胥渠懷抱著一卷巨大的素帛和幾件奇特的工具,神色肅然。
“是…是絳都的貴人?”
“看那旗幟…是君上的衛隊!”
“那位…莫不是傳說中斷案如神的‘算聖’周先生?”
河穀兩岸的騷動瞬間被驚疑取代。羊舌肱和祁午也暫時放下了對峙,驚疑不定地望著這支突如其來的隊伍。
周鳴的軺車在距離衝突中心數十步外穩穩停下。他並未立刻說話,目光如同最精準的標尺,緩緩掃過龜裂的田地、乾涸的河床、被毀的水閘、對峙的人群,最後落在那道象征著祖宗舊法卻也帶來無儘紛爭的“中分閘”遺址上。那目光沉靜無波,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讓躁動的人群不自覺地安靜下來。
“水,乃生民之命脈。”周鳴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如同清泉流過焦土,“爭水,非為私欲,實為活命。然,械鬥流血,田毀人亡,縱使爭得一時之水,可解長久之渴否?可慰亡者之靈否?”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羊舌肱和祁午:“祖宗之法,可敬。然,天時在變,地勢在變。墨守成規,拘泥於一道僵死之閘,坐視兩岸良田儘枯,千餘口嗷嗷待哺,這…便是對祖宗之法的真正敬重嗎?”
羊舌肱嘴唇翕動,想反駁,卻在那平靜的目光下啞然。祁午則眼神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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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我來此,非為偏袒任何一方。”周鳴的聲音陡然轉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乃為天地立一杆秤!為這涑水,為爾等世代耕作之田,尋一個‘至公’‘至優’之法!此法,不憑口舌之爭,不依權勢之威,隻看…‘數’與‘理’!”
他猛地一揮手:“胥渠!立圭表!測日影!定正南北基線!”
“遵命!”胥渠大聲應諾,與幾名甲士迅速行動。一根長約八尺、打磨光滑、刻有精細刻度的筆直木杆圭表)被穩穩插入河床中央相對平整的地麵,垂直豎立。接著,一塊帶有水平凹槽的、同樣刻有刻度的方形石板圭尺)被水平放置在圭表正北方向的地麵上,凹槽對準圭表底部。
此時已近正午。灼熱的陽光近乎垂直落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這奇異的舉動吸引。羊舌氏的老人們麵麵相覷,祁午則屏住了呼吸。
周鳴立於圭表旁,如同亙古不變的雕塑,目光緊緊盯著圭表在圭尺凹槽中投下的影子。影子隨著日頭微移而緩慢縮短。時間一點點流逝,河穀中隻剩下風聲和人們粗重的呼吸聲。
終於!當圭表的影子縮短到極致,其尖端精準地落在圭尺凹槽最北端那道最深的刻線上時!
“日正午時!影落正北!”胥渠激動地高呼!
周鳴立刻用沾著朱砂的細繩,沿著圭尺凹槽北沿那道刻線,繃直拉向遠方,在河床兩岸堅實的地麵上,清晰地彈出一道筆直的、貫穿南北的朱紅色基線!
“此線,即為正南正北之基準!天地為證!”周鳴的聲音如同定鼎之音。
第二步:勾股定理算最優分水點
基線既定,周鳴的“幾何之眼”開始全麵測繪這片紛爭之地。
1.測繪全圖:他指揮胥渠和甲士,利用特製的丈量繩浸油麻繩,刻有尺、寸、分刻度)、簡易矩尺直角拐尺)、以及帶有重錘的懸繩確保垂直),開始精確測量:
從基線起點,沿河道方向,丈量涑水現存主流長度)。
測量東西兩岸需要灌溉的田地邊界,確定兩岸需水田畝總麵積s西、s東)。
測量兩岸田地距離現有主河道的平均垂直高度差h西、h東),因提水高度直接影響灌溉難度。
詳細勘測河道地形,尤其是原“中分閘”上下遊的河床坡度、寬度變化。
2.建模分析:周鳴在胥渠展開的巨大素帛上,依據測量數據,迅速繪製出精確的河穀地形與水係圖。他摒棄了簡單的“中分”或“上遊優先”,引入核心變量:
需水量權重:田畝麵積s是基礎,但還需考慮作物耐旱性粟較耐旱,權重1.0;若有種菜則權重1.2等)。
提水難度係數:與高度差h直接相關h越大,係數越高,取水越難,單位麵積需水保障優先級反而應提升)。
輸水損耗率:與河道距離、土壤滲透性相關沙地損耗高)。
3.勾股定位:最關鍵的一步!周鳴以基線為直角邊設其長a),以河道主流方向為另一直角邊測量得b),在圖上構建一個巨大的直角三角形abc!他需要尋找新的分水點p,使得從此點引水至兩岸的“綜合灌溉效益”最大化。in(|(西西)(東東)|)即:東西兩岸“加權需水距離積”的差值最小化。
西=s西作物權重西提水難度係數西
東=s東作物權重東提水難度係數東
西、東為從p點分彆引水至兩岸核心灌區的平均水渠長度需考慮地形)。
約束條件:p點必須在河道上可用引水)。
解法:利用勾股定理a2+b2=c2)精確計算河道上每一點到基線起點c點)的距離即斜邊c的長度變化),結合兩岸加權需求,通過多次迭代計算在圖上標注、心算距離與權重積),尋找使目標函數最小的p點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