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下的秋陽帶著幾分溫煦,透過銀杏葉的縫隙,在聯盟總壇的練武場上灑下細碎的光斑。李瑁站在廊下,看著場中正在切磋的兩撥人——清風觀的玄塵道長正與來自長安大慈恩寺的慧能大師推手,玄塵的太極綿勁與慧能的少林般若掌相觸,竟生出一種水流遇磐石的微妙意境,引得圍觀者陣陣低歎。
這是江湖聯盟與宗教勢力的首次交流會,從月初便開始籌備。自打處理完黑風寨的事,李瑁便總在思忖:聯盟內部的裂痕雖暫得彌合,但要真正凝聚人心,光靠鐵腕約束遠遠不夠。江湖之大,不僅有刀光劍影,更有千百年沉澱的信仰與文化,而散布各地的宗教勢力,恰是這些文化的載體。
“盟主,洛陽白馬寺的僧人們到了。”秦風快步走來,低聲道,“還有終南山的重陽觀,也派了三位道長,說是帶了新鑄的丹經要與玄塵道長交流。”
李瑁點頭,目光掠過場邊——那裡擺著三張長案,左邊案上是佛教各寺的經卷與法器,中間是道教各派的符籙和丹方,右邊則是儒家書院送來的典籍。來自各地的僧人、道士、儒生與江湖門派的弟子們圍在一起,或討論經文,或交流心法,偶有爭執,卻都帶著幾分平和,與往日議事堂裡的劍拔弩張截然不同。
“百草堂的蘇堂主呢?”李瑁問道。他記得蘇婉曾提過,百草堂的藥術與五台山的醫僧一脈有淵源,特意讓人請了五台山的空明大師來。
“在那邊呢。”秦風指向西北角。隻見蘇婉正捧著一本泛黃的醫書,與空明大師低聲交談,旁邊還圍著幾個中小門派的弟子,都是來請教外傷診治之法的。空明大師指著書中斷句,偶爾抬手比劃,蘇婉聽得入神,不時點頭,先前因聚賢樓之事染上的愁緒,已淡去了不少。
李瑁緩步走過去,正聽見空明大師說:“……你們江湖人打鬥,最忌傷口崩裂。老衲這‘凝血散’的方子,加了一味五台山特有的‘雪線蓮’,止血效果比尋常藥材好上三成,隻是炮製時需用晨露煎煮,頗為費事。”
“大師慈悲。”蘇婉拱手道,“若能得此方,不知能救多少弟兄的性命。隻是雪線蓮生長不易,怕是……”
“無妨。”空明大師笑道,“五台山後山尚有幾畝藥田,每年能采得百十來斤。待交流會結束,老衲讓人送些種子來,百草堂若能在蜀中試種成功,便是功德一件。”
蘇婉眼中泛起淚光,深深一揖:“多謝大師!”
李瑁站在一旁,心中微動。他原本隻想著讓各勢力互通有無,卻沒料到能有這樣的實效。江湖人刀頭舔血,最缺的便是好藥,佛教的醫理與道教的丹術若能融入江湖,豈不是減少傷亡的善舉?
“李施主。”慧能大師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他剛與玄塵道長切磋完,僧袍的袖口沾了些塵土,卻絲毫不顯狼狽,“方才聽玄塵道長說,盟主近日為邊境之事煩憂?”
李瑁苦笑:“大師消息靈通。吐蕃與回鶻在邊境異動,朝廷已連發三道急報,隻是……”他頓了頓,終究沒說下去。聯盟剛經曆內部動蕩,此刻若要抽調人手支援邊境,怕是又會引來非議。
慧能大師合掌道:“施主可知,大慈恩寺在河西走廊有十二座分院?那些僧人雖不出家,卻也習過些粗淺的拳腳,更熟悉當地的地形。若盟主信得過,老衲可修書一封,讓他們沿途接應,也好為邊境軍民傳遞些消息。”
李瑁又驚又喜:“大師願意相助?”
“佛曰,眾生平等。”慧能大師目光溫和,“邊境百姓也是眾生,護他們周全,便是修行。”
這時,玄塵道長也走了過來,拂塵一掃:“重陽觀的幾位道友說了,他們在漠北有座觀宇,常年與牧民打交道,懂些吐蕃語。若是朝廷需要翻譯,或是繪製地形圖,他們都能搭把手。”
李瑁望著眼前的僧人與道長,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先前他總覺得宗教勢力超然物外,不染俗事,此刻才明白,真正的信仰從不是閉門清修,而是心懷天下。
交流會持續了三日,每日都有新的收獲。儒家的白鹿洞書院送來一批兵法韜略,說是可讓江湖門派的首領們學習些排兵布陣之法;全真教的道長們展示了新創的“七星陣”,與江湖聯盟的“三才陣”結合,竟生出意想不到的防禦效果;甚至連向來低調的景教傳教士,也帶來了西域的琉璃鏡,說是能在夜間聚光,便於探查敵情。
第三日午後,李瑁正在書房整理各方送來的典籍,秦風忽然領著一個身著儒衫的中年人進來。那人麵容清臒,頷下三縷長須,正是白鹿洞書院的山長周敦頤。
“李盟主,冒昧打擾。”周敦頤拱手為禮,目光落在案上的《孫子兵法》上,“方才見怒蛟幫的秦幫主在研究陣法,似乎對‘虛實’二字有些困惑?”
李瑁點頭:“秦滄性子耿直,對這些彎彎繞繞的東西總有些頭疼。”
周敦頤笑道:“其實江湖打鬥與兵法謀略,道理相通。譬如秦幫主的蛟王鞭,剛猛是實,卻少了些虛招變化;若是能學些‘避實擊虛’的法子,威力怕是能增一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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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瑁眼睛一亮:“周先生願意指點?”
“儒者,入世也。”周敦頤拿起案上的筆,蘸了些墨,“盟主若不嫌棄,周某願在此多留幾日,為各門派的首領講講兵法與處世之道。江湖人重義氣,卻也需知進退,懂權衡,方能長久。”
他這話正說到李瑁心坎裡。聯盟中許多掌門都是草莽出身,勇猛有餘,謀略不足,若是能得周敦頤指點,想必能少走許多彎路。
接下來的幾日,白鹿洞書院的講學成了總壇最熱鬨的地方。秦滄抱著《吳子》啃得滿臉通紅,遇到不懂的地方便拉著周敦頤問個不停;飛星派的劉掌門則對《論語》裡的“和而不同”頗有感觸,對著李瑁感慨:“先前總覺得非黑即白,如今才明白,聯盟要的不是所有人想法一致,而是能容得下不同的聲音。”
李瑁聽著這些話,心中漸漸踏實。他知道,這些潛移默化的改變,比一百次嚴厲的訓誡都管用。
這日傍晚,李瑁送周敦頤回住處,路過總壇西側的碑林。那裡原本隻刻著江湖聯盟的盟誓,如今卻多了幾方新碑——有慧能大師題寫的“慈悲為懷”,有玄塵道長手書的“道法自然”,還有周敦頤寫下的“天下大同”。夕陽照在石碑上,字裡行間仿佛都鍍上了一層金光。
“盟主看這石碑,像不像一幅畫?”周敦頤忽然道,“佛道儒俠,看似不同,實則都在畫裡。”
李瑁望著四方石碑圍繞著中央的盟誓碑,忽然明白了——江湖從不是孤立的,它與宗教、與儒學、與這天下的芸芸眾生,本就是一體。所謂的穩定,不是畫地為牢,而是讓不同的溪流彙入同一片江海。
“周先生說得是。”李瑁輕聲道,“以前我總想著,江湖要獨立於朝堂,卻忘了,江湖人也是這天下的一份子。”
周敦頤撫須而笑:“盟主能想通,便是蒼生之福。”
夜色漸深,總壇的燈籠次第亮起。李瑁回到書房,案上放著一封剛送到的密信,是影閣從邊境傳回的——吐蕃已聯合黨項,屯兵十萬於雁門關外,朝廷的急報怕是明日就到。
他拿起信紙,指尖卻不再像往日那般冰涼。因為他知道,這一次,他不再是孤軍奮戰。大慈恩寺的分院會傳遞消息,重陽觀的道士能做翻譯,白鹿洞書院的兵法或許能派上用場,甚至連那些看似不問世事的僧人、道長、儒生,都在用他們的方式,守護著這片土地。
窗外傳來一陣琴聲,是重陽觀的道長在與清風觀的弟子合奏。琴聲清越,帶著幾分出世的淡泊,卻又隱隱透著一股入世的堅韌,像極了此刻的江湖——既有刀光劍影的淩厲,也有經卷典籍的溫潤,更有那一份“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赤誠。
李瑁鋪開信紙,提筆寫下回信,讓影閣告知邊境將士:江湖聯盟,不日便至。
寫完最後一個字,他望向窗外。月光穿過銀杏樹梢,落在那方新立的“天下大同”碑上。他忽然覺得,這場與宗教勢力的交流會,不僅豐富了江湖的文化,更在每個人心裡種下了一顆種子——一顆關於和諧,關於共融,關於守護的種子。
而這顆種子,終將在不久的將來,在雁門關的風沙裡,在大唐的萬裡河山間,開出最堅韌的花。
夜風拂過,帶來遠處練武場上傳來的呼喝聲,與書房裡淡淡的墨香交織在一起。李瑁知道,江湖的故事,從來不止於恩怨情仇,更有這些不同信仰、不同文化碰撞出的火花,溫暖而明亮,照亮著前路,也溫暖著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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