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淵者”退去留下的並非勝利的喜悅,而是劫後餘生的死寂與沉重。“怒濤號”如同一個在刑場上走了一遭的囚徒,遍體鱗傷,苟延殘喘。
船體千瘡百孔,左側船舷被腐蝕和冰爆撕開一個巨大的豁口,海水正不斷湧入,水手們用能找到的一切東西——木板、帆布、甚至凍硬的屍體——拚命堵塞,但效果甚微。主桅杆斷裂,後桅杆消失,僅存的幾麵破帆無力地垂掛著,船速慢得像是在爬行。甲板上覆蓋著冰屑、血汙和焦痕,幸存的水手不足半數,且大多帶傷,士氣低落到了穀底。
霍克船長獨眼赤紅,看著自己心愛的船和忠誠的船員落到如此境地,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低吼,卻無可奈何。老舵頭沉默地檢查著船舵,臉色比天上的鉛雲還要陰沉。
蕭徹將虛脫的雲薇安置在相對完好的船長室,喂她服下僅存的、能安神補氣的丹藥。他自己的情況也不容樂觀,強行催發劍意對抗“巡淵者”,內腑受了暗傷,經脈中劍氣紊亂,那股毀滅欲望如同被撩撥的凶獸,在他識海中不斷咆哮衝擊。
“我們……必須儘快找到那個坐標。”雲薇靠在艙壁上,聲音微弱但清晰,“‘怒濤號’撐不了多久了。而且,‘巡淵者’雖退,海魂教的追蹤不會停止。”
蕭徹點了點頭,目光落在她蒼白卻異常堅定的臉上。“還能感應到方向嗎?”
雲薇閉上眼,額頭的定星盤印記散發著微弱的、恒定的暖意,與遙遠北方某個存在的聯係並未因之前的激戰而中斷,反而在“巡淵者”的虛無之力刺激下,變得更加清晰。“能。就在正北方,很近了……但我感覺,那裡並非坦途,有一種……被封鎖的氣息。”
就在這時,船體猛地向左側傾斜,湧入的海水似乎衝破了臨時的堵塞!
“船長!底艙進水太快,堵不住了!”一名渾身濕透、臉上帶著凍瘡的水手踉蹌著跑來彙報,聲音帶著哭腔。
霍克船長臉上肌肉抽搐,獨眼中閃過一絲痛楚,隨即化為決絕。“棄艙!把所有能搬動的物資,食物,淡水,武器,搬到右舷高處!老舵頭,計算一下,我們還能漂多久?”
老舵頭默然片刻,沙啞道:“照這個速度,最多……再撐兩三個時辰。除非能找到地方擱淺,或者……”
或者出現奇跡。
絕望的氣氛如同北海的寒氣,彌漫在殘破的船上。
然而,命運似乎並未完全拋棄他們。
在“怒濤號”拖著殘軀,依靠慣性頑強地向北又漂移了約一個時辰後,前方一直連綿的冰川景象,突然出現了變化。
一座巨大的、孤懸於海中的島嶼,出現在了視野的儘頭。那島嶼並非由純粹的冰雪構成,其中心區域聳立著黑色的、如同利劍般直插灰蒙天空的山峰,山峰頂端,隱約可見一絲微弱的、不同於冰雪反光的、穩定的輝光,與雲薇感應的方向完全一致!
“是那裡!坐標點就在那座山上!”雲薇精神一振,掙紮著想要站起來。
但希望之光剛剛燃起,就被眼前的現實澆了一盆冷水。島嶼周圍的海域,布滿了犬牙交錯的暗礁和巨大的、如同城牆般環繞的浮冰群!僅憑現在幾乎失去動力的“怒濤號”,根本不可能穿越這片死亡屏障靠岸!
“媽的!看得見,吃不著!”霍克船長一拳砸在殘破的船舷上,木屑紛飛。
就在眾人心頭再次被陰雲籠罩時,異變再生。
嗚——!
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淵海號角”聲,再次從後方傳來!隻是這一次,聲音不再空靈,而是帶著一種暴怒與急迫,仿佛催促著千軍萬馬!
眾人駭然回頭,隻見在遙遠的海平線上,鉛灰色的雲層與墨藍色的海水之間,一道巨大的、接天連海的白色浪潮,正以驚人的速度向著他們這邊推進!那不是普通的海浪,而是由無數破碎的浮冰、凝結的海水以及濃鬱得化為實質的虛無力場混合而成的——冰海嘯!
而在那毀滅浪潮的前方,三個模糊但龐大的黑暗陰影,正破開冰麵,如同引領死亡的信使,朝著“怒濤號”疾馳而來!是另外三隻“巡淵者”!它們顯然被之前的同伴召喚而來,誓要將這群屢次挑釁深淵的螻蟻徹底碾碎!
前有絕路,後有追兵!真正的絕境!
“完了……”一名年輕的水手癱坐在甲板上,失神地望著那吞噬一切的白色巨浪和恐怖的陰影,徹底失去了鬥誌。
霍克船長看著迅速逼近的死亡浪潮,又看了看身邊傷痕累累的兄弟和幾乎解體的愛船,獨眼中閃過一絲瘋狂與決絕。
“兄弟們!”他猛地跳到一處高處,聲音嘶啞卻如同洪鐘,壓過了風浪與號角的噪音,“咱們‘怒濤號’,縱橫四海幾十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今天,怕是真要擱在這兒了!”
水手們抬起頭,看著他們敬愛的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