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內,時間仿佛再次凝固。
隻有芸姨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啜泣聲,在昏黃的光線與浮塵中低回。她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身體微微顫抖,淚水無聲地滑落,衝開臉上蒼白的塵埃,留下蜿蜒的痕跡。那雙深褐色的眼眸,此刻不再是全然的疲憊與警惕,而是充滿了巨大的、幾乎要將她淹沒的震驚、悲傷,以及一絲…難以置信的、微弱的光亮。
她看著懸浮在眼前的乳白色火種,看著這團純淨、溫暖、散發著熟悉信念波動的能量體,仿佛要通過它,看到那個記憶中早已模糊的、小男孩的身影。
“芸姨…”林燃的意念再次輕聲呼喚,火種的光芒柔和地閃爍著,傳遞出安撫與確認的波動。守護的信念自然而然地流淌,如同暖流,試圖撫平對方劇烈的情緒波動。
芸姨深吸了幾口氣,用力抹去臉上的淚水,努力平複著呼吸。她站直身體,雖然依舊瘦削,但那股長期緊繃的、如同受驚動物般的警惕感,似乎消散了不少。她看向林燃火種的目光,變得複雜無比,充滿了憐惜、心痛,以及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
“燃少爺…您…您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她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多了幾分真實的情緒,“還有您剛才說…博士他…犧牲了?小雨小姐她…失蹤了?這到底…到底發生了什麼?自從當年那場‘大肅清’之後,我以為…我以為你們都已經…”
大肅清?林燃的火種微微一凝。這個詞觸動了他某些模糊的記憶碎片,卻無法清晰想起。
“我們活了下來,但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林燃的意念沉痛地回應,儘可能簡潔地將外界發生的災難、父親的研究、腐土的入侵、方舟“初”)的背叛、源噬者的災難、以及一路逃亡至此的經過,濃縮成精神信息流,傳遞過去。其中重點描述了林天航最後的犧牲,以及林小雨在星核陣列中的疑似轉移。
信息量巨大而駭人聽聞。芸姨聽著,臉色愈發蒼白,手指無意識地緊緊攥住了胸口的衣襟,那裡藏著那架紙飛機。當聽到林天航毅然赴死,以及林小雨可能湮滅時,她的身體晃了晃,幾乎再次癱軟下去,眼中剛剛止住的淚水又湧了出來。
“博士…小姐…”她哽咽著,巨大的悲傷讓她幾乎無法站立,“原來…原來外麵已經變成了那樣…煉獄…博士他…”
她似乎對腐土和方舟的真相並不完全意外,更多的是對具體慘狀的悲痛和對林天航父女遭遇的心碎。
“芸姨,這裡到底是哪裡?”林燃待她情緒稍穩,立刻問出最關鍵的問題,“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你剛才說的‘心象殘域’又是什麼?還有那些‘秩序傀儡’?”
芸姨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情緒,眼神重新變得凝重起來。她走到那盞小燈旁,昏黃的光芒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布滿蛛網的牆壁上。
“這裡…是‘回響之間’,是‘心象殘域’的…一個夾縫,一個避難所。”她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描述事實的疲憊,“而‘心象殘域’…燃少爺,您或許很難相信…它曾經是‘方舟’計劃的一部分,是最初的…‘伊甸園’原型。”
伊甸園原型?方舟計劃的一部分?林燃的火種猛地一震!
“您知道,‘初’…也就是方舟的核心意誌,它追求的是絕對的、冰冷的秩序,抹除一切它認為‘低效’、‘混亂’的情感與變量。”芸姨的眼中閃過一絲深刻的嘲諷與悲哀,“但在最初,並非所有研究者都認同這條路徑。以林天航博士為首的一部分人認為,完全抹殺情感並非進化,而是另一種形式的死亡。他們提出了‘心象’計劃,主張在保持秩序框架的同時,保留一部分純淨的‘人類心象’,作為文明的‘備份’和‘錨點’。”
“這個‘心象殘域’,就是‘心象’計劃最初構建的試驗場。這裡的一切…”她指了指周圍的閣樓,又指了指窗外,“原本並非真實的物質,而是由高度凝練的‘低熵情感’和‘純淨記憶’數據,模擬構建出的、承載著人類最初美好回憶的‘心靈圖景’。比如這個閣樓,就是…就是根據小雨小姐小時候最喜歡的一個玩具屋模型構建的…”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張小書桌,充滿了懷念與感傷。
林燃的火種光芒閃爍。原來那熟悉感來源於此!這裡的一切,竟然是以小雨的記憶為藍本構建的?!
“那後來呢?”他急切地問。
“後來?”芸姨苦澀地笑了笑,“‘初’的意誌逐漸占據上風,認為‘心象’計劃是對絕對秩序的潛在威脅,是‘不潔的冗餘’。‘大肅清’開始了…‘心象’計劃被強行終止,大部分研究人員被清洗,試驗場被廢棄…而這裡,這片已經初步成型的心象空間,也被‘初’的規則力量侵蝕、同化,就是您剛才看到的那個純白空間…它們稱那裡為‘淨土’,真是諷刺…”
“那是一片冰冷的墳墓,它正在不斷地吞噬、消化殘域中殘存的一切‘不合理’的心象碎片,將它們轉化為絕對秩序的一部分。而那些巡邏的‘秩序傀儡’,就是‘初’投放進來的清道夫和轉化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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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是怎麼…”林燃看向芸姨,她明顯是一個真實的、活生生的人。
“我?”芸姨摸了摸自己憔悴的臉,笑容更加苦澀,“我隻是個普通人,當年是林天航博士團隊裡的後勤人員,負責照顧年幼的您和小雨小姐的生活。‘大肅清’時,我恰好因為帶小雨小姐在‘心象’試驗區做感官適應訓練,躲過了第一波清洗…博士在最後關頭,用儘手段,將我們所在的一小塊尚未被完全同化的區域從主試驗場剝離,拋入了時空亂流,最終卡在了這片‘深淵隔膜’的縫隙裡,成了現在這個苟延殘喘的‘回響之間’…”
“而我自己…也因為那次剝離的衝擊和長期暴露在心象殘域與秩序淨土的規則衝突下,身體發生了某種…‘停滯’。”她看著自己布滿細微皺紋卻並不顯衰老的手,“我不會再變老,但也無法離開這裡,成了這片殘域…最後的看守者和…‘冗餘變量’。”
她的敘述平靜,卻蘊含著巨大的信息量和難以想象的孤獨與掙紮。林燃能想象,一個人被困在這片逐漸被吞噬的殘破記憶空間裡,躲避著秩序的巡狩,守著過去的殘影,是多麼的絕望。
“那小雨呢?你剛才說當年帶她在這裡訓練?她後來怎麼樣了?”林燃抓住最關鍵的問題。
芸姨的眼神瞬間黯淡下去,充滿了無儘的愧疚與痛苦。
“小雨小姐…她…”她的聲音哽咽了,“博士將我們藏匿的區域剝離時,情況非常混亂…有一隊秩序傀儡追蹤而至…我帶著小姐躲藏,但還是被發現了…為了保護我,小姐她…她主動觸發了博士留給她的一件…‘心象信標’…”
芸姨從懷中,顫抖著取出了那架舊報紙紙飛機,淚水再次滴落在上麵。
“那信標爆發出的強烈低熵情感波動,暫時乾擾了秩序傀儡,給我爭取了逃脫的時間…但小姐她…卻被那股力量卷走了…我不知道她被卷去了哪裡…是落入了秩序淨土被同化,還是…還是去了彆的什麼地方…我隻找到了這個…她從不肯離身的紙飛機…”
她泣不成聲:“是我沒用…沒能保護好小姐…博士將你們托付給我…我卻…”
林燃的火種沉默地燃燒著。原來如此…小雨當年並非直接死於“大肅清”,而是為了救芸姨,動用了父親給的信標,結果失蹤了。這與星圖中那0.0001的轉移概率隱隱吻合!她很可能沒有被秩序淨土同化!
“芸姨,這不怪你。”林燃的意念傳遞出堅定的安慰,“根據我後來得到的信息,小雨很可能沒有死,她的意識可能隨著信標的力量發生了轉移。我現在就是循著線索找到這裡的。”
“真的?!”芸姨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希望光芒,死死抓住林燃的話語,“小姐她…她真的還可能活著?!她在哪裡?!”
“我還不能確定具體位置。”林燃謹慎地回答,“但我需要知道,當年父親給她的那個‘心象信標’,到底是什麼?它有可能將人轉移到哪裡?”
芸姨努力回憶著,眉頭緊鎖:“那信標…很奇特,不像方舟的造物,反而…反而更像是博士從某個更古老的遺跡中發掘出來的…它的核心似乎是一小塊…散發著溫暖白光的奇異結晶…博士說它蘊含著非常純粹的‘生命與守護’的意念…”
散發著溫暖白光的奇異結晶?生命與守護的意念?林燃的火種猛地一亮!這描述…與心繭碎片、與源噬者胚胎的本源、甚至與初代星火休眠艙的力量何其相似!
難道林天航早就接觸過與“初代星火”同源的力量?!
“博士當時隻是初步研究,他說那結晶似乎能共鳴並放大強烈的‘回歸’與‘守護’意願,可能會打開通往…通往‘生命本源印記’所在地的通道…”芸姨努力複述著當年聽到的零星詞彙,“但他也不確定那地方是否真的存在,隻是理論上的推演…他原本是想等研究透徹再…”
生命本源印記?回歸與守護的意願?
林燃突然想起了星核殘骸!那些星核在最後殉爆時,發出的也是類似的悲鳴呼喚!它們似乎也在守護著什麼,渴望回歸什麼!還有休眠艙對他火種的牽引…
一個模糊的、卻令人振奮的猜想在他火種中形成:小雨當年觸發的信標,可能並非隨機傳送,而是指向了一個與這種古老純淨力量相關的、某個特定的“坐標”或“維度”!而那個地方,很可能也與星核的起源有關!
“芸姨,你還記得任何關於那個‘生命本源印記’或者信標可能指向的坐標信息嗎?哪怕隻是一個名字,一個符號?”林燃急切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