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的靴底陷進粘稠的紅褐色泥漿時,時空躍遷裝置的警報聲還在耳膜裡嗡嗡作響。他摘下護目鏡,看見的不是預期中白堊紀的蕨類森林,而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混沌——鉛灰色的天空低垂著,像塊浸透了水的臟棉絮,腳下的土地在緩慢蠕動,散發著鐵鏽與臭氧混合的怪味。
“坐標錯誤……能量溢出……”裝置的全息屏閃爍著紅光,青林伸手去按重啟鍵,指尖卻觸到一串流動的光斑。那些光點像有生命般纏繞上他的手腕,在皮膚表麵凝結成銀白色的紋路,轉瞬又化作細沙簌簌落下。
遠處傳來低頻的震動,不是地震,更像某種巨大的心跳。青林握緊腰間的粒子分析儀,撥開半透明的霧氣往前走。三百米外,一道垂直的光柱刺破雲層,光柱中心懸浮著一個模糊的身影——那輪廓修長而柔韌,上半身籠罩在流動的光膜裡,下半身卻與大地融為一體,仿佛從地層深處生長出來的水晶根莖。
“目標鎖定:未知生物,能量等級突破檢測上限。”分析儀的屏幕突然黑屏,緊接著彈出一行亂碼,青林認出那是被壓縮的量子密碼,破譯後顯示的卻是三個簡體漢字:造人場。
分子的詩篇
他在第五次嘗試靠近時被一股無形的力場彈開。摔倒的瞬間,青林看見光柱裡的身影動了——那不是人類的動作,更像某種流體的變形,光膜表麵泛起漣漪,無數細小的光點從漣漪中分離出來,像蒲公英種子般飄向大地。
“是蛋白質分子。”青林咬破手指,將血滴在剛才光點落下的地方。泥漿裡立刻冒出細密的氣泡,在血色周圍聚合成螺旋狀的鏈條,“堿基配對……她在催化生命合成!”
他忽然想起實驗室裡的定向進化裝置,那些被電流激發的氨基酸在培養皿裡碰撞、鏈接,最終形成能分解塑料的酶。眼前的景象與實驗室驚人地相似,隻是規模放大了億萬倍——天空是她的反應釜,大地是她的培養基,而那道貫穿天地的光柱,分明是某種能量引導場。
“你不該來這裡。”
聲音直接在腦內響起,沒有聲波傳遞的痕跡。青林抬頭,看見光膜裡的身影轉向他,輪廓逐漸清晰:那是張難以用性彆定義的臉,眉眼間流動著星塵般的光澤,瞳孔裡懸浮著雙螺旋結構的光斑。她的手臂抬起時,光膜隨之延展,露出密布的能量脈絡,那些脈絡裡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液態的等離子體。
“你是誰?”青林掙紮著站起,發現身上的銀紋開始發燙。
“他們叫我女媧。”身影的指尖劃過虛空,青林的粒子分析儀突然自動開機,屏幕上開始播放一段影像:星雲坍縮成恒星,行星在塵埃中誕生,原始海洋裡第一個磷脂雙分子層破浪而出,“我是這個星球的熵減引導者。”
青林的呼吸停滯了。熵減引導者——這正是他所在的星際聯盟對“創世者”的學術定義。宇宙誕生以來,無序的能量總會在某些節點突然凝聚,形成自我複製的有序結構,而引導這種凝聚的存在,被稱為“負熵之錨”。
“你在製造智慧生命?”他指著那些飄向遠方的光點,“用地球原始湯裡的物質?”
女媧的身影輕輕晃動,光柱隨之起伏。“碳基生物是宇宙中最穩定的信息載體。”她的聲音帶著電流般的顫音,“但他們需要‘靈’。”
青林注意到她的根莖正在向地下延伸,所過之處,紅褐色的泥漿逐漸變成深褐色,裡麵開始浮現微小的、跳動的光點——那是神經細胞形成的生物電信號。他忽然明白,所謂“造人”,根本不是神話裡的捏土成形,而是一場持續了數萬年的分子工程:先構建碳骨架,再植入信息序列,最後用某種能量激活意識。
缺陷的美學
第七天清晨,第一批“成品”從泥漿中坐起時,青林正在記錄大氣成分的變化。那些生物有著與他相似的軀乾,皮膚是泥土的顏色,眼睛裡卻沒有焦點,像群被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機械地重複著站立、行走的動作。
“失敗品。”女媧的聲音帶著一絲波動,她的根莖收縮時,地麵裂開道道縫隙,將那些茫然的身影吞沒,“缺少自主意識的冗餘度。”
青林想起自己參與的ai倫理實驗。當初為了讓機器人產生共情,他們故意在算法裡加入了錯誤冗餘,卻沒想到這些“缺陷”反而催生了自我意識。他忽然抓起一把泥漿,用粒子重組器將其塑造成一個扭曲的人形——左腿比右腿短一截,左手隻有四根手指。
“試試這個。”他將泥人放在光柱邊緣。
奇跡發生了。當光點落在這具不完美的軀體上時,那些跳躍的生物電突然變得紊亂,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麵。泥人的手指動了動,先是蜷縮,然後試探性地伸向天空,最後竟然跌跌撞撞地邁出了一步,雖然搖晃,卻充滿了生命力。
“信息熵的波動。”女媧的光膜劇烈閃爍起來,“無序催生了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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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林點頭。他調出人類基因圖譜的全息投影,指著其中一段重複序列:“我們體內有百分之九十的dna是無用的‘垃圾基因’,但正是這些冗餘讓我們產生了想象力。完美的複製隻會誕生機器,缺陷才是智慧的溫床。”
接下來的日子裡,女媧的造人場變成了奇特的共生實驗室。青林用帶來的納米機器人優化分子結構,女媧則用她的能量場引導意識凝聚。他們造出了會哭泣的泥人,因為在淚腺基因裡加入了鹽分調節的冗餘;造出了會做夢的泥人,因為讓大腦皮層的神經元隨機放電。
但麻煩也隨之而來。有天夜裡,青林被一陣騷動驚醒,發現一群泥人圍在他的帳篷外,手裡舉著燃燒的樹枝——那是他們自己學會的取火方法。為首的泥人用粗糙的嗓音比劃著,指向遠處一座冒煙的山,那裡是女媧能量場覆蓋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