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在一陣瓷器碎裂的脆響中睜開眼時,臉頰正貼著冰涼的青磚地。他掙紮著撐起上半身,發現自己半跪在一間古樸的堂屋中央,身上那件印著“未來科技研究所”的銀灰色製服沾滿了塵土,左臂的時空躍遷器發出持續的嗡鳴——這是坐標錨定失敗的警報。
“哪來的怪人,敢在孔府廳堂喧嘩?”
一個蒼老而威嚴的聲音從供桌方向傳來。青林抬頭,看見一位身著深色長袍的老者端坐在太師椅上,花白的胡須垂至胸前,手中的玉如意輕輕敲擊著桌麵,發出清脆的聲響。供桌後懸掛的“孔融讓梨”木雕屏風,正被清晨的陽光鍍上一層金邊,畫麵裡那個捧著小梨的孩童,眉眼間竟帶著與老者相似的沉靜。
這不是虛擬訓練艙裡的模擬場景,躍遷器屏幕上跳動的亂碼清晰地顯示著:東漢桓帝永興元年,魯國曲阜孔府。青林的心臟驟然緊縮,他記得曆史課本裡的插畫,四歲讓梨的孔融,正是生活在這個年代的曲阜孔家。
“晚輩青林,”他強壓下時空錯位的眩暈,指了指手腕上的躍遷器,“乃遠方遊學的工匠,擅製奇巧器物。途經貴地時器物失靈,不慎驚擾了長者。”
老者的目光落在躍遷器的金屬外殼上,那上麵鑲嵌的微型顯示屏雖已暗去,卻仍能看出非尋常工藝的精致。“工匠?”老者微微頷首,玉如意指向旁邊的空位,“孔家待客以禮,既是遠來的客人,先起身說話吧。”
青林這才注意到,堂屋兩側的矮凳上坐著幾個孩童,最大的不過十歲,最小的看上去剛滿四歲,穿著合體的錦袍,正睜著烏溜溜的眼睛打量他。
那最小的孩童手裡攥著半塊麥餅,嘴角沾著碎屑,卻坐得筆直,小小的身子裡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端莊。
“這是犬子們。”老者的語氣緩和下來,“從長至幼,依次是孔褒、孔晨、孔謙……最小的便是孔融。”
孔融?青林的視線落在那個四歲孩童身上。他比想象中更瘦弱,脖頸間係著的朱紅領結顯得有些寬大,但那雙眼睛格外明亮,像浸在清泉裡的黑曜石。當青林的目光與他相遇時,孩童非但沒有躲閃,反而微微歪頭,露出一絲好奇的神色。
“先生的器物為何會失靈?”孔褒站起身,他已近弱冠,聲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朗,“莫非是魯國的水土與遠方不同?”
青林摸著躍遷器發燙的外殼,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在這個沒有電力、沒有精密儀器的時代,他那號稱能跨越時空的設備,不過是塊沉重的廢鐵。“或許是吧。”他含糊應著,目光掃過堂屋的梁柱,那些雕花的木頭上刻滿了細小的文字,細看竟是《論語》的章句。
“既如此,便暫住些時日吧。”老者站起身,“孔家雖不富裕,卻也容得下一位客人。隻是我家學規矩嚴,每日晨讀、午習、晚省,不可懈怠。”
青林就這樣留在了孔府。他被安排在西側的耳房,隔壁便是孩子們讀書的書齋。白日裡,他幫著修補府裡的木器,用現代力學知識加固了鬆動的書架;夜裡,他躺在鋪著稻草的床榻上,聽著書齋傳來的琅琅書聲,那些穿越千年的字句,在寂靜的夜色裡格外清晰。
孔家的早餐總是簡單的麥粥配醃菜,偶爾會有一碟新鮮的梨。那是管家從後院梨樹上摘的,青黃相間的果皮上還帶著絨毛。這天清晨,老者讓孔褒把梨分給他的弟弟們,自己則拿著一卷竹簡在一旁批注。
青林站在廊下,看著孔褒將梨擺在竹盤裡。最大的那個足有拳頭大,表皮金黃;最小的隻有核桃般,還帶著青澀。孔晨伸手就要去拿大梨,卻被孔褒按住了手:“按規矩,該讓幼弟先選。”
孩子們的目光都落在孔融身上。他踮著腳夠到竹盤,小小的手指在梨上依次劃過,最終卻拿起了那個最小的青梨。
“為何選這個?”老者放下竹簡,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許。
孔融捧著梨,奶聲奶氣卻字字清晰:“哥哥年紀大,該吃大的;我年紀小,吃小的正好。”
青林的心猛地一顫。他在曆史紀錄片裡看過無數次這個場景的演繹,卻從未有此刻這般真切——沒有刻意的表演,沒有成人的引導,隻是一個四歲孩童自然而然的選擇,像春芽破土般純粹。
孔褒的臉頰微微泛紅,默默換了個中等大小的梨;孔晨則把手裡的大梨放回盤裡,重新選了個小的。老者看著這一幕,捋著胡須笑了,眼角的皺紋裡盛著欣慰的光:“《禮記》有雲‘謀於長者必操幾杖以從之’,你們可知,這‘從’字為何意?”
“是順從?”孔謙試探著問。
“是體諒。”孔融突然開口,嘴裡還嚼著梨,“就像爹娘夜裡為我們蓋被子,不是順從,是疼我們。”
老者的眼睛亮了。他看向青林,仿佛在說“你看,這便是孔家的孩子”。青林卻想起自己四歲時,為了搶最後一塊巧克力,把表妹推倒在地。躍遷器的屏幕在口袋裡微微發燙,像是在提醒他,這趟意外的旅程,或許正是為了讓他看見某些被現代生活遮蔽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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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晨讀與暮省中緩緩流淌。青林發現,孔家的“禮”從不是刻板的規矩。吃飯時,孩子們會把熱粥先端給父母;讀書時,兄長會幫弟弟糾正握筆的姿勢;就連玩耍,也總是大的讓著小的,小的敬著大的。
孔融雖小,卻最懂察言觀色。有次孔謙練字時打翻了墨硯,怕被父親責罵,急得直掉眼淚。孔融悄悄把墨漬蹭到自己的袖口上,對老者說:“是我不小心碰倒的。”
“你為何要替哥哥擔責?”老者問他。
“哥哥明日要去參加鄉學的考試,”孔融仰著小臉,“若是被爹責罵,定會分心。我年紀小,挨頓罵也無妨。”
青林在窗外聽得心頭一熱。他想起研究所裡為了項目獎金爭得麵紅耳赤的同事,想起地鐵上為了座位爭吵的陌生人,突然明白“謙讓”從來不是懦弱,而是一種能體諒他人的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