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的皮鞋踩碎青磚上的薄霜時,便攜終端的時間錨點終於穩定在公元675年。
他扶了扶鼻梁上偽裝成琉璃鏡的光譜分析儀,看著鏡中映出的飛簷鬥拱——滕王閣的鴟吻正吞吐著晨霧,琉璃瓦在朝陽下流淌著青銅色的光,與數據庫裡2023年重建的鋼筋混凝土仿品判若雲泥。
“客官裡邊請!”酒保的吆喝驚飛了簷角的灰鴿。青林攥緊袖中那枚半融化的芯片,芯片邊緣還殘留著時空亂流灼燒的焦痕。三天前,他在整理唐代地層的異常輻射樣本時,被突然爆發的能量場卷入這個時代,而那枚芯片,是他與2146年科考站唯一的聯係。
宴會廳的喧囂像潮水般漫過來。青林靠在朱紅廊柱上,光譜儀自動識彆著滿座賓客的衣料成分——絹帛的蠶絲蛋白,錦緞的金屬線密度,甚至某位官員玉帶扣上的鎏金純度。但真正讓他呼吸一滯的,是西首靠窗的那個年輕人。
那人正用手指蘸著酒液在案幾上寫字,袖口沾著未乾的墨痕。他的瞳孔在光譜儀下呈現出奇異的共振頻率,像有無數細小的星子在虹膜裡沉浮。青林的終端突然發出蜂鳴,屏幕上跳出一行警告:“檢測到高強度信息場,源頭:人類大腦活動。”
“子安兄,就等你這篇序文了!”主位上的閻都督舉杯笑道。
年輕人抬起頭,眉宇間帶著未脫的青澀,眼神卻亮得驚人。“閻公謬讚。”他拱手時,案幾上的酒漬突然凝結成清晰的字跡,青林隔著三步遠都能看清——“豫章故郡,洪都新府”。
終端的警報聲陡然尖銳。青林看見那些字跡周圍泛起淡藍色的光暈,像某種能量場的可視化形態。
他突然想起導師的話:“曆史上某些天才的大腦,可能是天然的信息發射器。他們的思維活動會產生異常輻射,甚至乾擾時空穩定。”
酒過三巡,閻都督命人取來筆墨。年輕人走到鋪著宣紙的案前時,青林注意到他左手無名指上有塊淡青色的胎記,形狀酷似終端裡存儲的唐代隕石坑衛星圖像。當狼毫筆飽蘸濃墨的瞬間,整個宴會廳的光線突然暗了下去,隻有筆尖懸停處亮著一點微光。
“星分翼軫,地接衡廬。”第一個字落在紙上時,青林的光譜儀突然過載。他看見墨跡在宣紙上蔓延的軌跡,竟與獵戶座的星圖完美重合。更詭異的是,每個字的筆畫間都遊動著細小的光點,像被捕獲的等離子體。
“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年輕人的聲音不高,卻帶著某種穿透性的共振。青林的終端屏幕開始閃爍雪花點,芯片傳來灼熱的刺痛。他恍惚看見無數數據流從年輕人的筆尖湧出,順著光線爬上梁枋,在彩繪的雲紋裡凝結成二進製代碼。
鄰座的賓客都在讚歎辭藻華美,沒人注意到梁柱上的金漆正在剝落,露出下麵閃爍的金屬光澤。青林摸向腰間的應急ep裝置——按照規程,任何可能引發時空悖論的異常現象都必須被清除。但當他的指尖觸到開關時,卻看見年輕人寫到“物華天寶,龍光射牛鬥之墟”,案幾上的青銅酒樽突然浮起半寸,酒液在杯中旋轉成漩渦。
“那不是魔術。”青林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光譜儀顯示,酒樽周圍的重力場發生了局部扭曲,而扭曲的中心點,正是年輕人的眉心。他突然想起那枚芯片的檢測報告:唐代洪州地層存在高強度反物質輻射,源頭指向公元675年的滕王閣。
“時維九月,序屬三秋。”筆尖轉向時,窗外的晚霞突然靜止了。落霞的邊緣泛起晶體般的折射光,一隻孤鶩正展翅穿過霞光,翅膀的剪影在窗紙上投下緩慢移動的影子,慢得像某種延時攝影。青林的終端自動調出光學分析——那隻鳥的羽毛上,竟覆蓋著一層納米級的能量薄膜。
“潦水儘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年輕人的呼吸變得急促,額角滲出細汗。青林看見他左手不自覺地按住太陽穴,那裡的皮膚下有淡青色的血管在跳動,跳動的頻率與終端的時間校準信號完全同步。
當寫到“儼驂騑於上路,訪風景於崇阿”時,異變陡生。案幾上的硯台突然炸裂,墨汁濺起的瞬間在空中凝固成懸浮的字符。整個宴會廳的賓客都僵在原地,像被按下暫停鍵的全息投影,隻有年輕人和青林還能自由活動。
“你是誰?”年輕人突然轉身,筆尖指向青林。他的瞳孔裡,星子般的光點正在劇烈閃爍,“你的身上,有‘天墜’的氣息。”
青林的心臟驟然收縮。“天墜”是唐代對隕石的稱呼,而他袖中的芯片,正是用那塊隕石的碎片製成。“我……”他剛要開口,卻被對方的話打斷。
“二十年前,龍門山墜下的火石,你見過它的碎片,對嗎?”年輕人的聲音帶著顫抖,“那石頭夜裡會發光,能在石上顯出未來的文字。家父曾說,那是上天給大唐的啟示。”
終端突然彈出全息投影:公元655年,絳州龍門的隕石墜落報告,附帶一張模糊的石刻畫——畫麵上,一個手持奇異儀器的人影站在滕王閣前。青林看著畫中人的輪廓,與自己此刻的裝束驚人地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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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青林深吸一口氣,攤開手心的芯片。半融化的邊緣在光線下泛著彩虹色的光暈,“這不是啟示,是警告。你的思維能量正在撕裂時空,再寫下去,這裡會變成時空裂隙的入口。”
年輕人的目光落在芯片上,瞳孔驟然放大。“難怪……”他喃喃自語,“每次寫文章入神時,總會看見奇怪的景象:鐵鳥在天上飛,馬車沒有輪子卻跑得飛快,還有無數方塊字在屏幕上流動……”他突然抓住青林的手腕,“那些是未來?”
青林的終端自動播放起2146年的城市影像:磁懸浮列車穿梭在摩天樓之間,全息廣告牌閃爍著動態文字,量子計算機的數據流奔騰如河。年輕人看著畫麵,手指無意識地在案幾上寫下“飛閣流丹,下臨無地”,而影像裡的摩天樓玻璃幕牆上,恰好映出晚霞的倒影。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他突然念出這句詩,聲音裡帶著前所未有的平靜。青林看見窗外凝固的晚霞開始流動,孤鶩的翅膀化作金色的光帶,與江麵上的波光連成一線。光譜儀顯示,此時的信息場強度達到頂峰,卻詭異地趨於穩定,像被某種力量馴服的能量洪流。
“你在平衡它。”青林恍然大悟。年輕人正在用文字構建的邏輯閉環,中和著時空撕裂的能量,“你的大腦不僅是發射器,還是調節器。”
“家父說,文字是天地的骨血。”年輕人繼續落筆,字跡間的光點變得柔和,“骨血相連,便不會離散。”他寫到“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時,江麵上傳來漁民的號子,聲波在空氣中形成可見的漣漪,與紙上的筆畫共振共鳴。
青林的終端開始倒計時:時空錨點剩餘十分鐘。他看著年輕人寫下“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誌”,突然明白這場跨越千年的相遇並非偶然。那些被稱為“天才”的靈魂,或許本就是宇宙布下的時空錨點,用他們的思維能量維係著曆史的穩定。
當最後一個字落下時,懸浮的墨字突然化作流螢,順著窗縫飛向天空。宴會廳的賓客恢複了動作,仿佛剛才的靜止從未發生。閻都督讚歎著接過序文,沒人注意到青林袖中的芯片正在失去光澤,也沒人看見年輕人無名指上的胎記,此刻正閃爍著與芯片相同的頻率。
“後會有期。”年輕人朝青林舉杯,眼神裡帶著了然的笑意。他的指尖在案下輕輕一點,青林的終端突然接收到一段新的數據流——那是《滕王閣序》的完整文本,每個字的筆畫都標注著精確的能量參數,像一份完美的時空校準公式。
青林後退著走出宴會廳,芯片的溫度漸漸冷卻。他站在碼頭看著滕王閣的飛簷,朝陽正從江麵升起,將樓宇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條連接古今的光帶。終端的倒計時歸零時,他感到一陣熟悉的眩暈,時空亂流像潮水般將他包裹。
再次睜開眼時,青林躺在2146年的修複艙裡。導師的臉出現在艙外:“檢測到你的信息場與唐代異常輻射完美同步,差點以為你要永遠留在那裡。”
青林抬手摸向胸口,那裡還殘留著共振的暖意。他打開終端,那段來自王勃的數據正在自動修複受損的時空模型。
模型的三維投影裡,滕王閣的輪廓與獵戶座的星軌重疊,而《滕王閣序》的文字化作星塵,沿著穩定的軌道緩緩轉動。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青林輕聲說。屏幕上彈出新的分析報告:唐代洪州的時空裂隙在公元675年九月九日被某種信息場永久閉合,閉合能量的特征與人類創造性思維的輻射圖譜完全吻合。
修複艙的門緩緩打開,青林走到窗前。外麵的科研園區裡,孩子們正在朗讀《滕王閣序》,稚嫩的聲音在晨光中流淌。
他突然想起王勃最後的眼神,那裡麵沒有懷才不遇的憤懣,隻有對文字力量的篤定——原來真正的天才,從不是被時代選中的幸運兒,而是主動用靈魂為文明錨定航向的守夜人。
終端的屏幕暗下去之前,青林看見自己的虹膜裡,也開始有細小的星子在緩慢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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