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的靴底碾過倫敦橋的石磚時,1600年的秋霧正像浸透了煤煙的濕毯,沉甸甸地壓在泰晤士河上。
空氣裡彌漫著鹹魚的腥氣、馬糞的酸臭,還有一種……屬於野心的味道。
不是他熟悉的22世紀那種被數據洪流包裹的精密欲望,而是帶著伊麗莎白時代特有的粗糲——橡木船板的桐油味裡混著絲綢的幽香,銅製望遠鏡的金屬光澤中藏著未寫就的航海圖。
街角的酒館裡傳出醉醺醺的歌謠,一個裹著貂皮鬥篷的商人模樣的人正對著穿製服的衛兵嚷嚷,袖口露出的絲綢襯裡在霧中閃著微光。
青林下意識地拉緊了身上的粗布外套,這是他用最後一塊尚能反光的能量核心碎片,從一個碼頭工人那裡換來的——對方把那碎片當成了某種來自東方的“魔鏡”。
他的短發和沒有束腰的穿著在這個時代顯得格外紮眼,尤其是在這群把頭發梳成高聳發髻、領口鑲著蕾絲的倫敦市民中間。
“你這外鄉人,鬼鬼祟祟地看什麼?”一個沙啞的聲音從霧中鑽出來。
青林轉身,看見一個瘦高的男人靠在倉庫的橡木柱上,手裡把玩著一枚銀幣,銀幣邊緣已經被磨得發亮。他穿著深藍色的緊身衣,腰間掛著一把短劍,領口彆著一枚銅質徽章,上麵刻著一艘三桅船的圖案。男人約莫四十歲,眼角有一道刀疤,笑起來時像條正在曬太陽的鱷魚。
“我……在找一群談論去東方做生意的先生。”青林儘量讓自己的倫敦腔貼近時代,舌尖抵住上顎發出那些生硬的卷舌音。出發前的語言模塊還在勉強運轉,但那些夾雜著法語和拉丁語的市井俚語,像是卡在喉嚨裡的沙礫。
男人挑了挑眉,用銀幣指著河對岸:“你說的是那些在利德賀街集會的‘冒險家’?他們整天琢磨著怎麼從印度人手裡搶香料,就像餓狼盯著羊圈。”
這正是青林要找的人。1600年的倫敦,一群商人、貴族和航海家正秘密籌備著一家前所未有的公司——他們想繞過控製香料貿易的荷蘭人,直接與印度、南洋建立貿易通道。曆史書上說,正是這群人的野心,催生出了後來統治印度次大陸的“不列顛東印度公司”。
“我能去看看嗎?”青林問,心臟在粗布外套下狂跳。他知道,任何與曆史關鍵節點人物的接觸都可能引發蝴蝶效應,但此刻的好奇心像霧中的火焰,燒得他無法後退。
男人把銀幣揣回口袋,朝他勾了勾手指:“跟我來。記住,到了那裡少說話,多看。那些先生們可不喜歡被陌生人打量。”
穿過三條霧氣彌漫的小巷,青林被帶進一間掛著熊皮地毯的酒館。二樓的密室裡,十二支牛油蠟燭的光映著二十多張緊繃的臉。空氣中漂浮著葡萄酒的醇香與羊皮紙的黴味,長條木桌上攤著幾張泛黃的地圖,上麵用朱砂標出了從好望角到印度果阿的航線。
“……荷蘭東印度公司已經在爪哇島站穩了腳跟,”一個留著絡腮胡的胖子敲著桌子,他的手指上戴著三枚寶石戒指,“如果我們再不出手,等到胡椒價格漲到和白銀一樣貴,就隻能喝西北風了!”
“托馬斯爵士說得對,”一個穿紅袍的律師接口,他的袖口繡著家族紋章,“但國王陛下會同意嗎?上次雷利爵士的弗吉尼亞公司賠得底朝天,樞密院現在對海外冒險案格外謹慎。”
青林認出了這個律師——後來的曆史記錄顯示,正是他起草了東印度公司的特許狀。而那個戴寶石戒指的胖子,應該就是公司的主要發起人之一,托馬斯·史密斯爵士。
“國王需要錢。”一個一直沉默的年輕人突然開口,他看起來不到三十歲,眼神卻像老水手一樣銳利,“西班牙的無敵艦隊雖然敗了,但國庫早就空了。隻要我們承諾每年給王室分紅,詹姆士王子會說服女王的。”
青林的心跳漏了一拍。詹姆士王子,也就是後來的詹姆士一世,正是他在1600年最後一天簽署了東印度公司的特許狀。這個年輕人,顯然比其他人更懂得如何撬動王室的天平。
接下來的一個月,青林成了這間密室的“雜役”。他不敢暴露身份,隻能以“會寫葡萄牙語的威尼斯商人之子”為由留下——這個身份不算完美,但威尼斯在東方貿易中的傳統地位,足以解釋他對印度航線的興趣。他幫著抄寫航海日誌的副本,用鵝毛筆蘸著鐵膽墨水,把那些關於季風、暗礁和土著部落的記錄謄寫在羊皮紙上;他還負責擦拭那些從東方帶回的“奇物”:一把象牙柄的彎刀,一個鑲嵌著紅寶石的鼻煙壺,一塊據說來自中國的青花瓷碎片。
他漸漸看清了這些“冒險家”的日常。他們沒有固定的集會場所,今天在酒館密室,明天在某個貴族的莊園,後天甚至在碼頭的倉庫裡,圍著一箱剛卸船的胡椒討價還價。資金的籌措是最大的難題,有人抵押了莊園,有人賣掉了祖傳的珠寶,還有個叫約翰的羊毛商人,把準備給女兒做嫁妝的錢都投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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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賭博,是投資。”約翰喝醉了酒,紅著臉對青林說,“你知道嗎?一磅胡椒在倫敦能賣六先令,在印度隻要兩便士。隻要能把船開回來,我們就能賺十倍!”
青林看著他滿是老繭的手,忽然想起了22世紀的股票交易軟件,那些跳動的數字背後,藏著的依然是這種跨越時空的貪婪與渴望。
1600年11月的一天,密室裡的氣氛格外緊張。托馬斯爵士帶來了一個壞消息:荷蘭人聽說了他們的計劃,派了間諜在倫敦街頭打探消息。“他們甚至買通了港口的記賬員,想知道我們準備派幾艘船。”他把拳頭砸在地圖上,“這群鬱金香販子,以為能壟斷東方貿易嗎?”
律師的臉色也很難看:“更麻煩的是,樞密院有人質疑我們的資質。他們說,一群商人憑什麼獲得與外國君主簽約的權力?這應該是王室的特權。”
“憑我們能讓英格蘭變得富有!”那個年輕的發起人猛地站起來,他的眼睛在燭光下亮得驚人,“西班牙有美洲的黃金,葡萄牙有印度的香料,荷蘭人正在搶南洋的群島。英格蘭呢?我們隻有北海的鯡魚和羊毛!如果再不變,我們就會被永遠甩在後麵!”
他走到牆邊,指著一幅世界地圖——那是青林見過的最粗糙的世界地圖,美洲被畫成一條細長的帶子,亞洲的輪廓像隻變形的烏龜。“但這地圖會變的。總有一天,英格蘭的船會開到恒河,開到長江,開到那些沒人知道名字的島嶼。而我們,就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