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打量了他一番,眼裡帶著審視:“遠方來的?是來求學的?”
“是想看看先生們如何講學。”青林實話實說。
老者笑了笑,側身讓他進屋:“既然來了,就一起聽聽吧。學問這東西,不怕人看,就怕人不問。”
屋裡已經坐了十幾個年輕人,圍著一張長條木桌,桌上擺著幾本翻得卷了邊的經書。青林找了個角落坐下,聽老者講解“學而時習之”的道理。他講得深入淺出,時不時舉些漁民、農夫的例子,讓那些枯燥的字句突然有了生氣。
“先生,”一個年輕人問,“您說讀書是為了做官,可我們這些寒門子弟,就算讀好了書,也未必有機會啊。”
老者放下手裡的書卷,看著窗外的雨:“讀書未必是為了做官。就像這石鼓,立在河邊千百年,不也沒求過什麼嗎?但它就在那裡,為過路人遮風擋雨,為漁夫標記淺灘,這就是它的用處。讀書也是這樣,就算做不了官,至少能明白事理,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這就夠了。”
青林聽得入了迷。他想起後世那些宏偉的書院建築,想起“學達性天”的匾額,卻沒想到最初的“石鼓書舍”,是這樣在一間瓦房裡,用最樸素的道理滋養著年輕的心靈。
雨停後,老者帶著青林在書舍裡轉了轉。除了那間講學的屋子,還有一間用來藏書的小房,裡麵擺著十幾個木箱,裝著從各地搜集來的經書。“這些書來之不易,”老者撫摸著一個木箱,“有的是我年輕時從長安帶回來的,有的是過往的舉子留下的,還有幾本,是用兩擔米從一個破落秀才手裡換來的。”
青林看著那些被小心包裹的書卷,忽然明白文化的傳承從來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就是這樣一本本搜集,一句句講解,一代代傳遞,像湘水一樣,看似平緩,卻有著穿石破岩的力量。
在太平興國二年的石鼓書舍待了三個月,青林的時空裝置又一次震動。這次他有了準備,緊緊抓住身邊的一棵鬆樹——強光閃過,再睜眼時,眼前的景象再次變了。
書舍變成了真正的書院。朱漆的大門,飛翹的屋簷,院子裡鋪著青石板,牆角種著幾株桂樹。門口的木牌換成了石刻的“石鼓書院”,字體蒼勁有力。幾個穿著儒衫的先生正站在院子裡,指揮著工匠掛一塊新的匾額。
“青林兄,你可算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青林回頭,看見那個太平興國二年的書童——如今已是鬢角染霜的中年人,正笑著朝他走來,“快來看,朝廷賜的匾額到了!”
青林走到門口,看見那塊紅底金字的匾額上寫著“石鼓書院”四個大字,旁邊還有一行小字:“景佑二年,禦筆親題”。
景佑二年。他終於來到了這個關鍵的年份——正是在這一年,宋仁宗賜額石鼓書院,使其與白鹿洞、嶽麓等書院並列為天下名院。
“朝廷派來的使者明天就到,”中年人,也就是現在的書院山長,激動地說,“這可是天大的榮耀!當年我跟著先生創辦書舍時,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能得到陛下的認可。”
青林看著工匠們小心翼翼地將匾額掛在門楣上,陽光照在金字上,晃得人睜不開眼。院子裡的學生們都穿著整齊的襴衫,臉上帶著自豪的神色。有幾個老工匠正在修補石鼓上的刻字,他們說要讓這塊石頭永遠陪著書院。
“其實,有沒有賜額,書院都是書院。”山長忽然感慨道,“當年先生說,學問就像這湘水,不因為有人誇就多流,沒人誇就少流。現在陛下賜了額,我們更要好好教書,不能辜負這份信任。”
青林點點頭。他想起唐代石鼓嘴的那個讀書郎,想起太平興國二年的那間瓦房,想起那些被小心收藏的書卷。朝廷的賜額固然是一種認可,但真正支撐著石鼓書院走過百年的,是那種“不求聞達,但求傳承”的初心。
使者到來那天,整個衡州城都轟動了。知州帶著官員們來到書院,百姓們圍在門口,想看看禦賜的匾額是什麼樣子。使者宣讀了聖旨,讚揚石鼓書院“教化有方,文風蔚然”,然後親手將一本《九經》贈予書院。
山長領著師生們跪拜謝恩,起身時,青林看見他眼裡閃著淚光。儀式結束後,山長拉著青林走到石鼓旁,撫摸著那些被歲月磨平又重新刻上字的痕跡:“你看這石頭,唐代有人在上麵題字,宋代有人在上麵講學,將來還會有更多人來這裡。它就像個見證,看著我們這些讀書人,怎麼把這點文脈傳下去。”
青林看著眼前的景象:飛簷鬥拱的書院,紅底金字的匾額,捧著經書的學生,圍觀的百姓,還有那塊沉默了千年的石鼓。他忽然明白了石鼓書院真正的曆史——它不是從景佑二年的賜額開始的,也不是從太平興國二年的書舍開始的,而是從唐代元和五年,第一個在石鼓上讀書的人開始的;是從那些為了一卷書甘願付出兩擔米的人開始的;是從那個說“讀書未必為做官”的老者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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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空裝置又在震動,這次青林知道,自己該離開了。他沒有告訴任何人,隻是在一個清晨,最後看了一眼石鼓書院。學生們正在晨讀,聲音朗朗,像湘水的波濤;先生們在廊下踱步,討論著學問;那塊禦賜的匾額在朝陽下閃閃發光,而不遠處的石鼓,依然沉默地立在河邊,看著這一切。
白光閃過,青林回到了自己的時代。他站在石鼓書院的遊客中心裡,看著牆上的曆史年表:“唐元和五年,雛形漸成;北宋太平興國二年,正式建院;景佑二年,獲賜額……”旁邊的大屏幕上播放著書院的3d複原圖,從唐代的茅草屋到宋代的書院,再到今天的樣子,一幕幕閃過。
遊客們在拍照留念,導遊在講解著書院的曆史。青林走到窗邊,看向遠處的石鼓和交彙的湘水蒸水。河水依然流淌,石鼓依然矗立,隻是上麵的刻字又多了幾重。
他忽然覺得,自己不是穿越了時空,而是順著一條文脈,走過了它的前世今生。那些在不同時代見過的人——唐代的讀書郎,宋代的老者,太平興國二年的書童,景佑二年的山長——他們其實從未離開,他們的聲音、他們的信念,都融進了這書院的一磚一瓦,融進了這河水的一漲一落,融進了每一個來這裡求學的人心裡。
離開時,青林買了一本《石鼓書院誌》。翻開第一頁,是那首著名的《石鼓書院詩》,其中有一句:“蒸湘合流處,石鼓據要津。”他忽然明白,這裡不僅是地理上的要津,更是文脈上的渡口,千百年間,無數求知的船隻從這裡啟航,又將新的收獲帶回這裡,讓這顆唐代埋下的種子,長成了庇蔭後世的參天大樹。
車窗外,湘水的波光一閃而過,像極了青林在北宋太平興國二年見過的那次日落。有些東西,果然是永遠不會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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