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
一個清朗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穿越者青林撐起身子,發現自己正趴在一片剛翻過的田埂上,身上的防護服不知何時變成了粗麻布短打,袖口還沾著新鮮的泥。
抬眼望去,逆光裡站著個中年男子,青布襴衫洗得發白,腰間係著根素色絛帶,手裡握著一卷竹簡,目光裡沒有警惕,反倒帶著幾分探究的溫和。
周遭是連綿的丘陵,梯田順著山勢鋪展開,剛插下的秧苗在細雨裡泛著嫩青。
遠處竹林掩映著幾間茅舍,炊煙正從茅簷下嫋嫋升起,被風扯成細細的絲。
最讓青林心頭劇震的是遠處山壁上的石刻——那不是任何他認識的地質紋路,而是三個古樸的篆字,風雨侵蝕得有些模糊,卻能辨認出是“龜山”二字。
“我……迷路了。”青林的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他下意識摸向腰間,本該彆著量子定位儀的地方,隻摸到個空蕩蕩的布兜。
粒子對撞機的能量過載顯然撕開了時空裂隙,而他,一個二十一世紀的理論物理研究員,竟然掉進了某個未知的時空節點。
“迷路到這龜山深處的,倒不多見。”男子笑了笑,眉眼間的細紋裡盛著暖意,“看你的樣子不像本地人,是趕路的書生?”
青林含糊點頭。他注意到男子手中竹簡上的字跡,筆鋒遒勁卻不張揚,像是某種他在博物館見過的宋代書法拓片。“敢問先生,如今是……何年?”
“政和元年,歲在辛卯。”男子答得自然,伸手將他扶起,“雨要大了,先去前麵茅舍避避吧,我叫楊時。”
青林的呼吸驟然停滯。政和元年——公元1111年,北宋徽宗年間。楊時——那個程門立雪的典故主角,理學南傳的關鍵人物?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泥的布鞋,又看了看遠處雲霧繚繞的山巒,荒誕感與震撼感在胸腔裡轟然相撞。
跟著楊時往茅舍走,青林才發現所謂“茅舍”其實是片剛搭起的屋架,十幾根粗木柱撐起屋頂的茅草,四壁還沒來得及糊泥。十幾個後生正忙著搬石頭壘牆基,見了楊時都停下手裡的活,齊聲喊“先生”,聲音裡帶著真切的敬重。
“這是……”青林忍不住問。
“想在此處建個書院。”楊時指著不遠處的空地,那裡堆著幾十捆竹簡和陶罐裝的墨汁,“讓山裡的孩子能識幾個字,明白些道理。”他彎腰撿起塊被雨水衝刷得光滑的鵝卵石,“你看這石頭,本是頑石,經山水磨洗,也能成器。人也一樣,就怕沒機會被打磨。”
青林看著那些後生,大多穿著打補丁的衣服,手上滿是凍瘡和繭子,卻在搬石頭時哼著調子,臉上帶著一股子勁。有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一邊壘牆一邊用樹枝在泥地上劃著什麼,湊近了看,竟是歪歪扭扭的“仁義禮智”四個字。
“他叫阿竹,”楊時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眼神柔和,“家就在山腳下,每天天不亮就上山砍柴,砍夠了就來這兒幫忙,閒下來就練字。上次問我‘義’字怎麼講,我說‘義者,宜也’,他琢磨了三天,說‘是不是就像砍柴要順著木紋,做人要順著道理?’——倒是比我講得透徹。”
說話間,雨勢漸大,後生們紛紛往屋架下躲。楊時卻走到牆角那堆竹簡旁,小心翼翼地用油布蓋好,又招呼大家:“雨停了再乾活,正好,我們今天講講《論語》裡的‘有教無類’。”
他就著一根木柱坐下,後生們圍攏過來,連幾個路過躲雨的山民也湊在邊上聽。楊時沒有翻竹簡,隻是望著雨幕裡的竹林,緩緩開口:“有人說,種地的學識字沒用,砍柴的懂道理多餘——這就錯了。就像這竹子,生在山頂的能抗風,長在穀底的能耐濕,各有各的用處,但都是竹子。人也一樣,不管是王公還是百姓,心裡的道理是一樣的。”
青林站在人群外,看著楊時被雨水打濕的襴衫,看著他講到“三人行必有我師”時,特意指著那個叫阿竹的少年說“阿竹懂得順應自然,這就是我的師”,忽然覺得眼眶有些發熱。他在現代社會見慣了精致的教育產業,名校的門檻高不可攀,知識成了標價的商品,卻忘了最本真的教育,原是像這樣,在風雨飄搖的屋架下,把道理像種子一樣播進人心。
雨歇後,後生們繼續壘牆,楊時卻拿起一把刨子,開始打磨一根木柱。青林湊過去幫忙,才發現那些木柱都被刨得異常光滑,柱身上還刻著淺淺的刻度。
“這是做什麼?”青林撫摸著柱上的刻度,均勻得像是用尺子量過。
“做書架。”楊時手裡的刨子沙沙作響,木屑在陽光下飛旋,“書要立得正,書架就得穩。這些刻度是為了讓層板高低一致,放書才不會歪倒。”他忽然笑了,“治學也像做書架,得有規矩,有次第,不然道理再多,也會亂成一團。”
青林看著那些刻度,忽然想起自己實驗室裡的精密儀器——納米級的誤差都要校準,而在近千年前的山野裡,一個學者竟會為了書架的層板高低,花費如此心思。這種對“精確”的追求,對“秩序”的尊重,原是跨越時空的共通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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