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者青林落進杭州城的活字工坊時,正落在一堆半乾的泥坯上。
腥氣的濕土鑽進領口,他嗆咳著抬頭,看見個穿粗布短打的漢子正舉著木槌,木槌懸在半空,眼裡的驚愕比工坊裡的墨汁還濃。
“你這後生……是從房頂上掉下來的?”漢子的聲音帶著浙西口音,木槌“咚”地砸在旁邊的石臼裡,震得青林耳朵發麻。
青林摸了摸後背,白大褂上沾滿了泥印,口袋裡的時空躍遷器硌得肋骨生疼。
這破機器第五次校準失誤,本想去北宋慶曆年間看畢昇造活字,結果直接把他甩進了目標人物的工坊——眼前這漢子,顴骨高突,手掌布滿老繭,正是史料記載裡畢昇的模樣。
“畢……畢先生?”青林掙紮著爬起來,看見石臼裡搗著的膠泥,突然想起活字印刷的原料,“我是青林,從很遠的地方來,想看看您做的‘活字’。”
畢昇放下木槌,用圍裙擦了擦手:“你知道活字?”他指了指牆角的架子,上麵擺著一排排曬乾的泥塊,每個泥塊上都刻著反寫的字,“還在試呢,總掉墨。”
青林湊過去看,泥字邊緣還帶著毛刺,筆畫粗細不均,有的“之”字捺腳都歪了。
他拿起一塊“天”字,手感沉甸甸的,泥質裡混著細沙,摸起來硌手。
“這泥裡摻了沙?”青林捏了捏泥字,“難怪印出來的字邊緣發毛。”
“不加沙容易裂。”畢昇蹲下來繼續搗泥,“去年試過純膠泥,曬半乾就裂成八瓣,哪能刻字?”
青林想起大學博物館學課上講的活字工藝,膠泥裡得加草木灰增加韌性。他撿起根樹枝在地上畫:“加點燒透的麥秸灰試試,灰裡有纖維,能把泥粘住,還不硌手。”
畢昇停了木槌:“麥秸灰?我試試。”他喊來徒弟,“去灶房拿筐燒透的麥秸灰!”
接下來的七天,青林成了工坊裡的“怪人”。他不乾活,就蹲在旁邊看畢昇和徒弟們篩灰、和泥、刻字。畢昇是個悶葫蘆,一天說不了三句話,但手上的活兒極細,刻字時眼睛離泥塊不過寸許,刻刀在他手裡比筷子還靈活。
“你看這‘水’字,中間的豎鉤得往裡收半分。”畢昇頭也不抬地對徒弟說,“不然印出來像根棍,沒靈氣。”
青林突然明白,這哪裡是刻字,分明是在泥塊上繡花。活字印刷難的不是“活”,是讓每個字都活得有精神。
麥秸灰果然管用。新和的泥細膩如脂,曬半乾也不裂,刻出來的字筆畫圓潤,連“心”字中間的臥鉤都帶著弧度。但新問題又來了:泥字燒硬後,表麵太光滑,墨根本掛不住。
“用細砂紙磨磨?”徒弟小王急得抓耳撓腮,手裡的泥字“文”被他蹭得快沒了邊。
“傻小子,磨禿了筆畫咋辦?”畢昇敲了敲他的腦袋,拿起塊燒好的泥字端詳,“得讓表麵有點‘眼’,墨才能咬住。”
青林突然想起現代印刷的網點技術,雖然原理不同,但都是讓介質表麵有吸附力。他拿起刻刀,在泥字背麵劃了幾道淺溝:“燒之前在背麵刻幾道溝,燒出來表麵會有點氣孔,試試能不能掛住墨。”
畢昇盯著溝痕看了半晌,突然對小王說:“取十個字坯,按這法子刻!”
燒窯那天,青林跟著畢昇守了整夜。窯火映著畢昇的臉,他眼窩深陷,眼角的皺紋裡全是煙灰,卻一點困意沒有。
“年輕時在書坊當學徒,看見刻工刻整版書,一個字刻錯了,整版都得廢。”畢昇往窯裡添了塊柴,“有回刻《論語》,‘仁’字少了一橫,被掌櫃的罰了三個月月錢。”他歎口氣,“要是這活字成了,錯一個換一個,多省事兒。”
青林想起自己看過的宋代刻本,一頁書往往要刻幾天,稍有不慎就前功儘棄。活字印刷的革命性,不在於技術多複雜,而在於把“整版”拆成“單個”,這是一種思維的突破。
第二天開窯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小王第一個衝上去,拿出刻了溝痕的“禮”字,蘸了墨往紙上一按——字跡清晰,筆畫飽滿,一點沒花!
“成了!”小王蹦起來,墨汁濺了滿臉。
畢昇沒動,隻是拿起那塊“禮”字,對著光看了又看,突然轉身往工坊跑,抓起刻刀就往新的泥坯上刻,嘴裡念叨著:“還得試試常用字多刻幾個,‘之’‘乎’‘者’最少各刻五十個……”
青林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這位發明家不像個匠人,更像個著了魔的詩人,想把所有的字都從木頭和石頭裡解放出來,讓它們能自由組合,變成千萬卷書。
接下來的日子,工坊裡堆滿了泥字。畢昇做了個木盤,盤裡鋪著鬆脂蠟,把泥字按韻部排好,印書時就像搭積木似的撿字、排版、固定。他們試印了一頁《千字文》,墨色均勻,字跡工整,比雕版快了整整三天。
但問題還是不斷。鬆脂蠟遇熱會化,夏天排版時字總往下滑;木盤不夠大,排長句子得分兩次;最頭疼的是生僻字,有時印一篇文章,偏偏缺個“饕餮”,還得臨時刻,反倒耽誤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