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掠過營地邊緣的高地,吹得衣角獵獵作響。龍吟風站在巨石旁,沒有坐下,也沒有回頭。他盯著吳峰帳篷的方向,直到確認那片黑暗裡再無動靜,才緩緩抬起手,將懷中的鐵片再次取出。
月光下,那塊殘破的金屬泛著冷光,邊緣刻痕清晰如刀鑿。三年前封檔的軍械編號,不該出現在一個自稱朝廷信使的人身上。更不該,被藏在一枚看似普通的銅錢夾層裡。他記得吳峰拋銅錢時的動作——不是隨意一擲,而是指尖微壓、力道精準,像是在測試某種節奏。那一瞬,他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十年前邊關哨塔上那個死於暗殺的傳令官。
可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他把鐵片攥進掌心,轉身走向高地深處。腳步踩在碎石上,發出短促的摩擦聲。這片坡地背對主帳,視野開闊,能一眼望見西嶺哨崗的輪廓。他在這裡停了下來,靠著一塊風蝕多年的岩壁,終於閉上了眼。
腦海裡浮起的不是吳峰的話,而是另一張臉——諸葛雄。
那個雨夜,石亭之中,老人拄著木杖,目光如炬。他說:“帝王槌法不傳野心之人,不授權謀之手。它要的不是統兵萬人的將軍,而是守住武道本心的傳人。”那時他跪在濕滑的青石板上,應下的不是功名,也不是複仇,而是一句話:“我尋的不是權力,是正道。”
後來他走過三州十二縣,穿過戰火與饑荒,在山村老者口中聽聞“槌影現於北境”,在集市怪客低語中捕捉到“持槌者可定亂局”,又在一座廢棄古宅的地窖裡,翻出半幅繪有槌式圖譜的羊皮卷。每一次線索浮現,都像是一盞微弱的燈,引著他往北走,再往北走。
他曾以為這條路會通向某個隱世高手,或是某座失落門派。可如今站在這草原腹地,他忽然明白——也許他要找的根本不是一個“人”。
而是時機。
吳峰說他可以得到節度使銜,統轄三州兵馬,不必再寄人籬下。這話若是換作五年前,或許真能讓他心動。那時他剛離中原,身無依靠,連一口熱飯都要靠拚殺換取。可這幾年走下來,他見過太多握權者如何腐化,也見過多少以“安定百姓”為名行吞並之實的所謂“明主”。
權力從來不是目的,隻是手段。而手段一旦淩駕於初衷之上,便成了毒藥。
他睜開眼,抬頭望天。
星河橫貫穹頂,北鬥斜指北方。這樣的夜,他在邊關守過無數次。那時候父親還在,每晚巡營之後,總會坐在帳外教他辨認星辰位置,一邊說:“行軍打仗,靠的不隻是刀劍,還有天時地利。”後來那一戰,雪下了一整夜,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父親帶著三百親兵衝入敵陣,再也沒回來。屍首沒找到,隻帶回一麵裂開的戰旗和一把斷刃。
他當時不明白,為什麼一支精銳會被誘入絕穀,為什麼斥候提前撤防,為什麼援軍遲遲不到。
直到今日,吳峰提起“你父親當年戰死邊境的真相”,他心頭猛地一震。
但隨即,他又冷靜下來。
就算真有答案,也不能用背叛換。
司徒靈或許不夠強勢,或許缺乏經驗,但她做的事,件件都落在實處——整頓糧倉、重審舊案、安撫流民、重建哨線。她不是為了坐穩位置而行事,而是因為那些事本身該做。這一點,比任何權謀算計都更接近“正道”。
而他若在此時鬆口,哪怕隻是為了查清真相,也會成為他人棋局中的卒子。一旦邁出第一步,後續就再難抽身。今日可以借她的名義拿權,明日就能以“大局”為由廢她。到最後,所謂的傳承,不過是披著道義外衣的篡奪。
他站起身,拍去衣上的塵土。
遠處營地燈火稀疏,幾處巡邏的火把來回移動。他知道阿赤已經按他的吩咐,在西嶺至主帳之間布下了三層暗哨。墨影也在今夜潛入吳峰隨從的帳篷,搜出了那封未寄出的密信殘稿。一切仍在掌控之中。
但他不能再被動防守了。
吳峰今晚來談合作,實則是試他底線。那一句“安靜下來”,暴露了對方真正的意圖。他們不在乎草原是否安穩,隻在乎誰來掌控。而他若繼續沉默觀望,隻會讓對方越發放肆。
他從袖中取出一張折疊整齊的紙條,是墨影剛剛送來的——吳峰隨從中有一人曾在五年前參與過邊關劫糧案,後被通緝,改名換姓混入驛館係統。此人今夜曾偷偷燒毀半頁文書,殘留字跡中有“接應”、“內應已除”等字樣。
線索開始串聯。
他將紙條揉成一團,扔進身旁的火盆殘燼裡。火星跳了一下,旋即熄滅。
風又起了,帶著沙粒打在臉上。他望著主帳方向,那裡還亮著一盞燈。司徒靈應該還沒睡。這些日子她每天處理政務到深夜,肩傷複發也不肯歇息。有一次他路過偏帳,看見她伏案寫著什麼,左手撐著額頭,右手執筆不停,桌上堆滿了各地報上來的災情文書。
那樣的人,不該被當作棄子。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