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陳岸就推著那輛漆皮斑駁的舊鳳凰牌自行車出了門。
車把上掛著一個洗得發白的帆布包,裡麵裝著他熬了一整夜整理出的資料...聲呐記錄的航跡圖、鮑魚新鮮度檢測數據,還有從黑筐裡翻出來的腐爛樣本照片。
他不想鬨事,可有些話,不說不行。漁村的事,不能任人隨意書寫。
縣招待所二樓的小會議室已坐了七八個人。牆上貼著“發展集體經濟座談會”的紅紙橫幅,邊角卷起,像是沒人願意認真收拾。陳岸輕輕推開門,低著頭在後排找了個位置坐下,把帆布包放在腿邊。
他沒急著翻東西,反而從兜裡摸出一支普通的鋼筆,擰開筆帽,在手指間轉了一圈,動作雖不熟練,卻格外認真。
主位旁的陳天豪西裝筆挺,袖扣閃著光,手裡捏著一支金筆,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桌麵。
聽見動靜,他抬眼掃了過來,目光在陳岸手上停留兩秒,又若無其事地移開。但陳岸注意到,對方左手微微一動,像是確認什麼還在口袋裡。
會議剛開始不久,主持人念到“扶持沿海漁業升級”這一條時,陳岸舉了手。
他語氣平靜,隻提了三點建議:一是建立漁船安全巡查機製,二是推廣基礎檢測設備進入收購站,三是要求公開質檢標準流程。
每說一句,他就低頭在筆記本上輕輕劃一筆。劃到第三道時,他又轉了轉手中的鋼筆。
陳天豪忽然起身:“我去趟洗手間。”
他走得急,衣角蹭到桌沿,一張泛黃的紙片從內袋滑落,飄在地上。陳岸眼疾手快,順手撿起,還沒看清內容,對方已折返,伸手接過。
“謝謝。”陳天豪語氣平淡,將紙片塞回口袋,動作乾脆利落。
陳岸笑了笑:“您這記性也不總是好啊。”
“人老了,總忘事。”陳天豪也笑了,眼神卻冷了一瞬。
會議繼續,但氣氛變了。沒人再提那些“統一管理”“集中調配”的空話,反倒有人問起陳岸說的檢測儀能否批量配發。陳岸隻說還在試用階段,但願意提供技術支持。
散會鈴響,人群陸續往外走。陳岸故意落在最後,看著陳天豪和秘書並肩下樓。走到樓梯拐角時,那支金筆突然從他口袋滑出,啪嗒一聲掉在台階邊緣。
陳岸彎腰拾起。
筆身冰涼,沉甸甸的。他借著走廊窗戶透進來的光,飛快掃了一眼筆尖...四個小字刻得極細:“趙氏漁業”。
心跳漏了一拍。
這不是公司名,也不是注冊商標。這是趙有德去年偷偷成立的“集體企業”,連村裡人都不知其名,賬本上卻頻繁出現資金往來戶頭。就連他從排汙管撈出的那本泡脹的賬冊裡,每一筆彙款備注都是“cth→趙氏漁業”。
而現在,這支筆上竟明明白白刻著這四個字。
他沒多看,也沒猶豫,直接把筆塞回陳天豪外套口袋。動作自然得像隻是順手歸還。
轉身要走,身後傳來一聲低喚:“陳老板。”
是洪叔。
老頭站在樓梯另一側,手裡拎著個牛皮紙袋,邊角磨得發白,像是藏了很久。他沒上前,隻是朝陳岸點了點頭,隨後把袋子輕輕放在窗台下的矮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