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
陳岸站在防波堤上,腳下是濕漉漉的碎石。他一動未動,右手插在口袋裡,指尖摩挲著一張沾了鹽粒的紙。左臂夾著聲呐儀,屏幕上的紅點正逐漸變得明亮。
他知道屋裡有人。
觀測站的鐵門緊閉,但窗縫透出一點微光。風刮得鐵皮嗡嗡作響,可那光始終穩定——不是手電筒的晃動,而是台燈或油燈的靜燃。
他將儀器探頭塞進牆縫。海水緩緩流過探頭,信號立刻穩定下來。
屋內有兩個影子。一個坐著,一個站著。坐的人手裡握著算盤,慢條斯理地撥動珠子。
是錢萬三。
陳岸認得這個動作。當年在水產公司壓價時便是如此。嘴上說著“做生意要講良心”,卻把周大海的魚壓到兩毛一斤。
如今,他又來了。
陳岸收回探頭,繞到後側。通風口的鐵網早已鏽蝕,他用鞋底輕輕一踹,便鬆動了。他趴在地上往裡窺視,桌上攤著幾份文件,與他在灘塗撿到的一模一樣,隻是沒有偽造的印章。
錢萬三低聲說道:“三百萬,夠買一條命了。”
對麵的人沉默不語,隻將黑色公文包擱在桌角。金屬鎖扣泛著冷光,仿佛鍍了一層金。
陳岸瞳孔一縮。
馬明遠。
這人他見過三次。第一次是在收購站門口吃生蠔,吃完還掏出一塊手帕仔細擦手;第二次是他兒子運貨被扣,他一句話就讓洪叔打開了冷庫;第三次是縣裡開會,他站在陳天豪身後,手裡捧著兩份合同。
現在,他來了。
而且沒走。
陳岸後退幾步,靠上礁石。雨水順著發梢滑進衣領,冰涼刺骨。他掏出防水袋,取出賬本匆匆掃了一眼。
這是他昨日從洪叔給的圖紙中發現的線索——冷庫北側第三段管道裂口後藏著暗格,原該存放溫度記錄表。他卻摸出一本藍墨水寫就的冊子,上麵記的並非魚貨進出,而是一筆筆資金往來。
“海順號”進港時間、“深海魚內臟”出庫數量、“防腐劑h892”使用登記……每一項最終都指向同一個賬戶:趙有德名下的“漁業改造專項”。
但這筆錢,從未用於漁船改造。
陳岸將賬本重新封好,貼身收起。他早料到今晚他們會來。這種事不能白天做,更不能在村中談。唯有此地,風雨交加,無人聽見。
可他沒想到,對方帶了槍。
聲呐儀突然震動。屏幕上浮現新的標記,在右側三十米外的礁石後,金屬反應強烈,不像工具碎片,倒像整支槍管。
他沒有慌亂,反而向前幾步,悄然步入觀測站背光的死角。
“我知道你們在裡麵。”他開口,聲音不高,卻足以穿透風浪,“錢顧問,三百萬打算怎麼付?現金,還是轉賬?”
屋內的燈光微微一顫。
緊接著傳來椅子拖地的聲響。
錢萬三走了出來,懷裡仍抱著算盤。“小陳啊,這麼晚了,你在這兒做什麼?”
“等你。”陳岸紋絲不動,“你說我該做什麼?”
“哎喲,彆說得那麼難聽。”錢萬三笑了笑,“咱們都是為村裡好。趙書記的事是個意外,誰都不想的。你現在名聲也有了,生態站也建起來了,何必揪著過去不放?”
“所以你就帶著三百萬來‘慰問’我?”
“這不是慰問。”錢萬三壓低嗓音,“這是合作。隻要你今後閉嘴,不再查批文,不再提賬本,這筆錢就是你的。”
“然後呢?讓你們繼續往灘塗排廢液?讓趙秀蘭母親的悲劇再重演一次?”
錢萬三臉色驟變:“你胡說什麼!”
“我沒胡說。”陳岸上前一步,“你算盤掉了兩顆珠子,一顆在灘塗,一顆在我家門外。你每次說謊,都會不自覺地摸算盤邊緣。上周你在收購站騙洪叔簽協議時,也是這樣。”
錢萬三的手僵在半空。
屋裡有了動靜。馬明遠走出門,立在門框的陰影裡,公文包抱在胸前,手指搭在鎖扣上。
“陳先生。”他的聲音平靜,“事情可以談。但我們希望冷靜解決。”
“冷靜?”陳岸冷笑,“你們往泥地傾倒‘海波寧’的時候,怎麼不冷靜?周大海的船被你們的拖網船撞沉時,怎麼不說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