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
並非聲音的缺失，而是存在本身的凝滯。仿佛連“時間”這個概念，都在那一刻被徹底抽離、凍結。
林楓的意識，便是在這絕對的寂靜中，如同沉入萬古冰淵的微塵，緩緩上浮。
沒有預想中法則風暴的撕扯，沒有存在根基被抹除的虛無感，也沒有成功跳轉後的煥然新生。隻有一種……仿佛大病初愈、神魂與肉身嚴重脫節的極度虛弱與茫然。
他艱難地，仿佛用儘了混沌初開至今積蓄的所有力氣，才勉強撐開了仿佛粘合在一起的眼瞼。
光。
溫暖、和煦、帶著草木清香與泥土氣息的……陽光。
不再是寂滅星淵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不再是星炬遺跡那搖曳欲熄的微光，也不再是星海之錨內部那冰冷的法則光海。
而是真實的，帶著溫度，能感受到其中能量粒子跳躍的……陽光。
他正躺在一片鬆軟濕潤的草地上，身下是帶著晨露的嫩綠草葉，癢癢地搔刮著他的臉頰。視線有些模糊，勉強能看清上方是交錯繁茂的枝葉，陽光透過葉隙，灑下斑駁晃動的金色光點。遠處，隱約傳來清脆的鳥鳴和潺潺的流水聲。
這是一個……生機勃勃的世界？
成功了？他們真的跳轉到了那個所謂的“希望晨曦”時間切片？
狂喜的情緒尚未升起，便被一股更強烈的虛弱與混亂所取代。他試圖坐起身，卻發現身體沉重得不聽使喚，仿佛這具軀殼並非屬於自己。經脈中空空蕩蕩，感受不到絲毫法力流轉的痕跡，那在最後關頭凝聚的、蘊含著“刹那”真意的奇異道果，也如同鏡花水月，感應不到分毫，隻在丹田深處留下一片空洞的餘韻和隱隱的刺痛。
更讓他心悸的是記憶。
關於那場驚天動地的“覆蓋”與“跳轉”，關於星海之錨內部的最終抉擇，關於四核歸元、引動歸墟的細節……這些記憶如同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紗，模糊不清，隻剩下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麵和強烈的情感烙印——決絕、痛苦、以及最後那道源自婉兒記憶的溫暖光芒。
而關於更早的記憶，關於玄黃大世界，關於混沌源界的冒險，關於南宮婉的犧牲，關於星宮眾人的麵孔……這些則相對清晰一些，但也如同隔著一層毛玻璃，少了許多細節，隻剩下大致的輪廓和那種刻骨銘心的情感。
他的大腦一片混沌，思緒如同亂麻。我是誰？我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這三個最本源的問題，此刻竟難以給出清晰完整的答案。
他唯一能確定的，是自己還“存在”，以及……一種沉甸甸的、仿佛背負了整個宇宙寂滅與新生秘密的疲憊感。
“咳咳……”他忍不住咳嗽起來，喉嚨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牽動著全身無處不在的隱痛。
就在這時，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呀！你醒了？”
一個清脆中帶著幾分驚訝的少女聲音響起。
林楓勉強轉動僵硬的脖頸，看向聲音來源。
那是一個穿著粗布衣裙、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女，梳著簡單的雙丫髻，麵容清秀，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手裡還挎著一個裝著些野菜的竹籃。她正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又帶著幾分警惕地看著他。
少女身上沒有任何修為波動，是個純粹的凡人。她的語言林楓能夠聽懂，與玄黃大世界的通用語有七八分相似，帶著一種古樸的口音。
“這……是哪裡？”林楓聲音沙啞地問道，每一個字都耗費著他巨大的力氣。
“這裡是青石鎮外的落霞山腳呀。”少女見他似乎沒有威脅，膽子大了些，走近了幾步，蹲下身看著他，“你是從哪裡來的？怎麼暈倒在這裡？還穿著這麼奇怪的衣服……”
青石鎮？落霞山？完全陌生的地名。
林楓看著她清澈中帶著關切的眼神，心中稍定。至少，這個世界存在著文明，存在著普通的生靈。
“我……不記得了。”林楓選擇了一個最穩妥的回答，臉上適當地露出迷茫與痛苦之色，“很多事……都想不起來了。”
他這倒不完全是偽裝，記憶的混亂是真實存在的。
少女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同情：“想不起來了？是遇到山賊了嗎？還是從山上摔下來了？”她看了看林楓身上那件雖然殘破不堪、卻依舊能看出材質非凡的青袍，以及他即便虛弱也難掩的非凡氣度儘管他自己毫無察覺），自動腦補了一些情節。
“可能吧……”林楓含糊地應道。
“你傷得很重啊，能動嗎？”少女看了看他蒼白的臉色和無法動彈的身體，猶豫了一下，“我家就在鎮子邊上，要不……我先扶你回去？我爺爺懂些草藥，讓他給你看看？”
林楓看著她真誠的眼神，心中微暖。在這完全陌生、自身力量儘失的情況下，遇到一個心懷善意的凡人，無疑是幸運的。
他點了點頭，嘗試著動了動手指，依舊無力：“有勞……姑娘了。”
“叫我阿秀就好。”少女阿秀露出一個淳樸的笑容，放下竹籃，小心翼翼地將林楓的一隻手臂搭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用力將他攙扶起來。
林楓幾乎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阿秀身上，每走一步都感覺渾身骨骼都在呻吟。他貪婪地呼吸著這個世界清新的空氣，感受著陽光照在身上的暖意，聽著鳥鳴與流水，看著周圍鬱鬱蔥蔥的草木。
這一切，是如此的真實，如此的……平靜。
仿佛那席卷諸天的歸墟，那崩毀的星辰，那犧牲的同伴，都隻是一場遙遠而殘酷的噩夢。
但丹田深處的空洞與刺痛，以及記憶中那些模糊卻沉重的情感烙印，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那一切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星海之錨的“覆蓋”與“跳轉”，究竟帶來了什麼？南宮明遠、影刹、巫祭他們……又在哪裡？是成功跳轉到了這個世界的其他地方，還是……在那法則風暴與存在抹除中，徹底消散了？
還有婉兒……
一想到那個名字，他的心便傳來一陣劇烈的抽痛，比身體的傷痛更加難以忍受。
在阿秀的攙扶下，兩人踉蹌著穿過林間小道，朝著那個名為“青石鎮”的地方走去。
林楓看著前方少女單薄卻堅定的背影，看著這片祥和寧靜的山林，心中沒有絲毫放鬆。
這看似平凡的“希望晨曦”之下，究竟隱藏著什麼？他這失去力量、記憶混亂的“變量”，又將在這新的時間切片中，扮演怎樣的角色？
前路，依舊迷霧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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