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始建國元年五月,關中平原的麥田裡,本該是綠油油的秧苗,此刻卻歪歪扭扭地趴在地上,葉子卷成了枯黃的細條。陳阿公蹲在田埂上,指尖捏著一株剛拔起的麥苗,根須稀疏,像老人的胡須,掰開麥粒——裡麵是空的,隻有一層薄殼。
“怎麼會這樣……”李阿婆坐在田邊,手裡捧著一把種子,那是豪強們“上交”的糧種,黑黢黢的,混著沙土,“咱們種了三畝地,就出了這麼點苗,秋天可怎麼收糧啊?”
旁邊的流民們也圍了過來,手裡的麥苗都和陳阿公的一樣,枯黃瘦弱。一個年輕流民把種子往地上一摔:“這根本不是新種!是去年的陳種,還發了黴!那些豪強根本沒按陛下的旨意交好糧種,他們是在騙我們!”
這話像點燃了乾草,流民們瞬間炸了——有人踹倒了田邊的“王田”木牌,有人哭喊著“我的田白分了”,還有人往長安方向跑:“我要去找陛下,讓他給我們做主!”
陳阿公看著倒地的木牌,上麵的“王田”二字被泥土糊住,像哭花了的臉。他撿起木牌,拍了拍上麵的土,心裡又酸又澀——他信王莽,信他能給大家一條活路,可現在,田有了,種死了,糧價還是高得離譜,這日子,怎麼就過不下去呢?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馬蹄聲,一個禁軍騎著快馬奔來,手裡舉著一麵紅旗——那是邊關急報的信號。流民們停下哭喊,看著快馬衝向長安,心裡都咯噔一下:“不會是邊關又出事了吧?”
他們猜得沒錯。此刻的皇宮禦書房裡,王莽正盯著案上的邊關急報,信紙被他攥得變了形:“匈奴騎兵三萬,突襲朔方郡,燒殺搶掠,守軍請求援軍,軍費缺口五百萬錢,糧草十萬石!”
旁邊的劉歆臉色慘白,手裡捧著國庫賬本:“表哥,國庫現在隻剩一百萬錢,糧食儲備隻有十五萬石——其中十萬石還是豪強們交的劣質糧,根本不能給軍隊吃。要是調糧去邊關,長安的流民就沒糧了;要是不調,朔方郡就丟了!”
“豪強!又是豪強!”王莽猛地一拍案,案上的茶杯摔在地上,茶水濺濕了急報,“他們交的糧種是陳的,交的糧食是劣的,現在匈奴來犯,他們卻躲在府裡看熱鬨,等著看朕的笑話!”
他想起三天前,孟津派人送來的“謝恩信”,說“已按旨意交糧十萬石、錢五萬貫”,可派去核查的禦史回來報告,那些糧食裡摻了三成沙土,錢也是用磨損的舊錢湊數的。當時他就該下令查抄,可他怕流民再鬨事,忍了——現在看來,他的忍讓,隻換來了豪強的得寸進尺和匈奴的趁虛而入。
“陛下!”內侍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宮門外聚集了上千流民,手裡舉著枯麥苗,喊著‘給好種!給好糧!’,還有人說‘要去找豪強算賬’,場麵快控製不住了!”
王莽走到窗邊,往下一看——流民們擠在宮門前,陳阿公舉著那株枯麥苗,被人群簇擁著,臉漲得通紅,聲音嘶啞地喊:“陛下!我們隻要好種好糧,我們隻想種好田!”
他的心裡像被刀割一樣疼。這些流民,不是被豪強煽動的,是真的走投無路了。他轉身對劉歆說:“子駿,你去國庫,把那五萬石好糧調出來,先分給流民;再讓人去官營糧倉,給邊關調五萬石糧——軍費……軍費我來想辦法。”
“可是表哥,”劉歆急得直跺腳,“國庫的好糧隻有五萬石,分給流民,邊關就隻剩劣糧了;分給邊關,流民就沒糧了!而且軍費五百萬錢,根本沒地方湊啊!”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甄豐的聲音——他被王莽暫時釋放,負責協調糧錢事務:“陛下,臣有辦法!”
甄豐走進來,臉上堆著諂媚的笑:“陛下,現在隻有一個辦法能解燃眉之急——廢止王田製!”
“你說什麼?”王莽眼睛一瞪,“朕好不容易收回的田,你讓朕廢止?”
“陛下息怒!”甄豐連忙跪下,“您想啊,王田製一廢,豪強們就不用再隱瞞田產了,他們肯定願意拿出真糧真錢支援朝廷——孟津昨天派人跟我說,隻要廢止王田製,他願意捐糧二十萬石、錢一百萬貫,其他豪強也會跟著捐!到時候,流民有糧了,邊關有軍費了,這不就兩全其美了嗎?”
劉歆立刻反駁:“你胡說!廢止王田製,流民們的田就沒了,他們會更鬨!而且豪強們捐糧捐錢,都是為了奪回田產,以後隻會更囂張!”
“可現在不這麼做,就晚了!”甄豐抬起頭,聲音裡帶著一絲威脅,“流民在宮外鬨,匈奴在邊關打,國庫空了,軍隊餓了——陛下要是不廢止王田製,新朝就要完了!”
王莽沉默了。他走到案前,拿起那株陳阿公送來的枯麥苗,指尖摩挲著枯黃的葉子——這株苗,是流民的希望,也是他王田製的希望。可現在,這希望枯了,像他的理想一樣,被現實的風沙吹得沒了生氣。
他想起登基時的誓言,想起金匱符命裡的“均富新朝”,想起查抄王立田莊時流民的歡呼——那些畫麵,像走馬燈似的在他眼前過。可現在,他要麼看著流民餓死、邊關失守,要麼廢止王田製,把田還給豪強,讓自己的理想徹底破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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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流民們衝進來了!”內侍的喊聲從殿外傳來,接著是禁軍的阻攔聲、流民的哭喊聲。
王莽猛地抬起頭,看著窗外——陳阿公被人群推到了殿門口,手裡還舉著那株枯麥苗,眼神裡滿是絕望和期盼。他深吸一口氣,像是做了一個天大的決定,對內侍說:“傳朕的旨意——”
他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顫抖,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皇宮:“即日起,廢止王田製,天下田畝,複為買賣。令孟津等豪強,三日內交出優質糧二十萬石、錢一百萬貫,支援邊關與流民。若有違抗,朕必查抄到底!”
話音剛落,殿外的流民安靜了。陳阿公手裡的枯麥苗掉在地上,被人群踩進泥土裡。他呆呆地站著,嘴裡喃喃道:“廢止了……王田製廢止了……我們的田,沒了……”
甄豐趴在地上,嘴角偷偷勾起一抹笑——他贏了,豪強們贏了。
劉歆看著王莽,眼睛裡滿是淚水:“表哥,你怎麼能……”
“我彆無選擇。”王莽打斷他,聲音裡滿是疲憊,“我不能讓新朝完了,不能讓更多人流血。等度過這關,我會再想辦法,把田搶回來,把錢搞回來——我向你保證。”
可他自己也知道,這保證,像那株枯麥苗一樣,脆弱得不堪一擊。
三日後,孟津等豪強果然交來了優質糧和錢,流民的糧荒暫時緩解,邊關的援軍也派了出去。長安城裡,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隻是那些“王田”木牌,被流民們扔在了田埂上,慢慢被泥土掩埋。
王莽獨自來到關中平原的麥田裡,撿起一塊被踩壞的“王田”木牌,上麵的字跡已經模糊。風一吹,麥地裡的枯苗發出“沙沙”的聲音,像流民的哭聲,也像他理想破碎的聲音。
他想起自己搞錢的棋局——從王田製開始,想切斷豪強的財路,卻被豪強的陰謀和現實的困境逼得退了回來。他知道,這不是結束,是新的開始——接下來,他要靠五均六筦,靠貨幣改革,把失去的財富搶回來,把破碎的理想拚起來。
可他不知道,廢止王田製的那一刻,他已經失去了流民的信任;而豪強們,也不會給他第二次機會——他們已經在暗中布局,等著在他搞五均六筦、貨幣改革時,給他致命一擊。
夕陽西下,王莽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映在枯麥田裡,像一個孤獨的棋手,站在棋盤中央,看著自己剛落下的“棄子”,不知道下一步,該往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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