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時,天邊浮著層淡粉的雲,把豆田浸得透亮。趙鐵柱扛著鋤頭往田埂走,鞋上的泥塊掉在地上,在身後拖出串泥痕。得趁土濕鬆鬆根,他彎腰扒開豆苗根部的土,指縫裡嵌著新泥,這雨下得透,正好讓根往深處紮。
豆寶拎著個小竹籃跟在後頭,籃裡裝著剛摘的野草莓,紅得發亮。趙叔,你看這草莓!他踮腳把籃子舉到趙鐵柱麵前,草莓上還沾著雨珠,先生說草莓的藤蔓能固土,咱種點在田埂上吧?趙鐵柱笑著拍他後腦勺:你倒會想,種!等秋收了,讓你娘做草莓醬。
我正蹲在壟溝邊撿石塊,免得犁地時磕壞農具,忽聽東邊傳來聲。抬頭見十幾隻白鷺從河麵掠過,翅膀掃過豆葉,帶起串水珠。快看!豆寶丟下籃子就追,白鷺卻不慌不忙,掠過稻草人時,竟有一隻停在草帽上歇腳,細長的腿在草人肩頭站得穩穩的。
這鳥兒通人性呢。趙嬸挎著竹筐過來,筐裡是剛蒸的槐花糕,熱氣把筐蓋都熏出層水汽。剛摘的洋槐花,摻了點玉米麵,嘗嘗?她往我手裡塞了塊,甜香混著槐葉的清苦,在舌尖漫開。豆寶早抓了兩塊,腮幫子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說:比草莓甜!
劉半仙背著布幡晃到田埂上,幡角還滴著水,老朽夜觀天象,明日準是大晴天。他用幡杆撥了撥豆苗,這苗經了雨,莖稈更挺實了,就是葉尖有點卷,得補點鉀肥。說著從布包裡掏出個紙包,裡麵是炒焦的芝麻餅碎,摻在土裡,比化肥養根。
正說著,西邊的麥場傳來打麥聲。幾台打麥機轉得轟隆隆響,金黃的麥粒隨著機器轉動飛濺,像撒了把碎金子。該去幫著揚場了。趙鐵柱直起身,拍掉褲腿上的泥,晚了風就停了,揚不乾淨麥糠。
我們往麥場走時,見張少爺帶著幾個長工正把麥捆往機器裡送。楊姑娘來得正好,他抹了把汗,草帽往肩上一甩,這新麥得趁晴好趕緊脫粒,不然潮了容易發黴。麥場邊的石碾子還在轉,幾頭老黃牛拉著碾盤,把麥穗壓得扁扁的,空氣中飄著麥殼的清香。
豆寶跑到碾盤邊,趁人不注意摸了把麥粒,塞進嘴裡嚼得響。生的也好吃?我笑著問。他用力點頭,嘴角沾著麥粉:比草莓有勁兒!惹得眾人都笑,打麥機的轟鳴裡,笑聲倒像加了蜜。
日頭爬到頭頂時,麥場裡揚起的麥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男人們赤著胳膊揚場,木鍁一揮,麥粒和麥糠分開,飽滿的麥粒落在麻袋裡,空殼則被風吹向遠處。趙嬸帶著婆姨們蹲在樹蔭下撿麥秸裡的漏網之魚,指尖飛快地剝著殘留的麥穗,這些夠喂雞的了,省得再買飼料。
忽然聽見的一聲牛叫,原來是張少爺家的老黃牛掙脫了韁繩,正往豆田跑。壞了!趙鐵柱扔下木鍁就追,老黃牛卻不管不顧,蹄子踩在豆苗上,留下串歪歪扭扭的印子。豆寶急得直跳:我的草莓苗!
劉半仙突然舉起幡杆,對著老黃牛念念有詞,誰知那牛竟真的停了,扭頭看著他,像是聽明白了似的。這牛通靈性,劉半仙得意地捋著胡須,它是聞著麥香來的,給它兩把麥粒就乖了。張少爺趕緊抓了把新麥遞過去,老黃牛低頭嚼著,溫順得像頭小羊羔。
豆寶摸著被踩倒的豆苗,眼圈有點紅。沒事,趙鐵柱蹲下來,把歪倒的苗扶起來,培上土,這苗韌著呢,過兩天就直了。趙嬸也過來,把槐花糕遞給他:吃塊糕,甜一甜就不氣了。
夕陽把麥場染成金紅色時,麥粒已經裝了幾十麻袋。張少爺用粉筆在麻袋上畫記號,這是留種的,這是交公糧的,這袋給楊姑娘家。他指著最大的一袋,這袋送磨坊,明天就能吃上新麵饅頭。
豆寶抱著裝草莓的籃子,跟在我身後往回走,籃子裡的草莓少了大半,隻剩幾顆最紅的。留給趙叔和劉半仙,他仰著小臉說,他們幫咱看牛了。晚風拂過麥場,帶著麥香和槐花的甜,遠處的蛙鳴又起,比昨夜更歡了些,像是在為這豐收的傍晚唱和。
我看著天邊的晚霞,忽然覺得,這日子就像這麥場,得有人揚場,有人撿漏,有人護著苗,風調雨順時一起笑,出了岔子就一起扛,才湊得出這麼濃的香,這麼暖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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