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時,天剛蒙蒙亮,簷角的冰棱垂得老長,像一串串透明的水晶。我推開院門,腳剛踩進積雪,就聽見隔壁趙鐵柱家的驢在嘶叫,夾雜著他娘的吆喝聲。走近了才見,趙鐵柱正蹲在驢車旁發愁——車軸凍住了,昨兒答應給鎮上供銷社送的白菜,這會兒愣是挪不動窩。
“嬸娘,你來得正好!”趙鐵柱搓著凍紅的手,鼻尖上掛著霜,“這破車,關鍵時候掉鏈子!”他娘在一旁急得直跺腳:“供銷社等著這批白菜醃酸菜呢,誤了時辰要扣錢的!”
我往車軸縫裡瞅了瞅,冰碴凍得死死的,難怪驢拉不動。“去灶房舀盆熱水來,再拿塊粗布。”我一邊說一邊解下圍巾,蹲下身用手摸了摸車軸,冰得指尖發麻。趙鐵柱他娘應聲跑進屋,很快端來一盆冒著熱氣的水,粗布上還沾著點麵粉——想來是剛揉過麵。
“澆慢點,彆濺著冰碴子。”我接過水盆,順著車軸縫慢慢澆下去,熱水遇上冰,“滋滋”冒起白氣,冰碴子一點點化了。趙鐵柱趕緊用粗布擦去融化的冰水,又往軸裡灌了點菜籽油——這是他娘剛從油罐裡舀的,說滑潤些。
“試試!”他娘拍了拍驢屁股,驢“昂”地叫了一聲,使勁一拽,車軸“咯吱”響了兩聲,居然動了!趙鐵柱跳上車,高興得直喊:“成了!嬸娘你太厲害了!”他娘往我手裡塞了兩個還熱乎的菜窩窩:“快拿著,剛出鍋的,墊墊肚子。”
正說著,東邊傳來“叮叮當當”的鈴鐺聲,是陳先生趕著驢車過來了,車鬥裡裝著些藥箱和繃帶。“早啊,”他掀開車簾衝我們笑,“剛去李婆家看過了,老寒腿犯了,給她換了副膏藥。”他目光落在趙鐵柱的驢車上,“這是要去送菜?”
“是啊,多虧嬸娘幫著弄好了車軸。”趙鐵柱撓撓頭,忽然一拍大腿,“對了先生,你知道王屠戶家在哪兒不?我娘讓我順便捎兩斤五花肉,說雪後吃燉肉暖身子。”陳先生指了指西邊:“過了石橋第三個院就是,他家煙囪正冒煙呢,準在煮肉。”
我幫著趙鐵柱把白菜搬上車,雪在腳下“咯吱咯吱”響,太陽剛爬過牆頭,把雪照得發亮,晃得人睜不開眼。“嬸娘要不要跟我去鎮上?”趙鐵柱拍了拍車鬥,“供銷社旁新開了家糖畫鋪,聽說能畫老虎的!”
“不了,”我笑著擺手,“你先去送菜,回來給我捎根糖棍就行。”他娘在一旁叮囑:“路上慢點,彆貪玩弄濕了鞋!”趙鐵柱揚了揚鞭子,驢車“咯噔咯噔”碾著雪往前走,車後留下兩道深深的轍印。
陳先生忽然碰了碰我的胳膊,指著北邊:“你看,豆寶那小子又在雪地裡瘋跑。”果然,豆寶裹著件過大的棉襖,像個圓滾滾的雪球,正追著隻麻雀跑,腳下一滑,摔了個屁股墩,卻咧著嘴笑,一點不疼似的。
“這孩子,”我無奈地搖搖頭,剛要喊他,就見他爬起來,手裡攥著個東西往回跑,跑到我麵前,舉著凍得通紅的小手:“嬸娘你看!我撿的!”是塊凍成冰的冰淩,在陽光下閃著光,像塊水晶。
“小心凍手。”我把冰淩接過來,揣進懷裡焐著,“走,回家煮薑湯,你昨兒在雪地裡滾了半天,彆著涼了。”陳先生跟著我們往回走,驢車在身後慢悠悠地跟著,鈴鐺聲“叮鈴叮鈴”的,混著豆寶的笑聲,在雪地裡蕩開老遠。
剛進院門,就見張嬸挎著個竹籃站在門口,籃子裡是些剛蒸的年糕,冒著熱氣。“聽說你幫趙鐵柱弄好了車軸,”她把籃子往我手裡塞,“這年糕是糯米做的,給豆寶當點心吃。”我剛要推辭,她已經轉身往回走,“我家老頭子還等著我回去熬粥呢,回見啊!”
豆寶已經迫不及待拿起塊年糕,燙得直吹,咬了一大口,糯米黏在嘴角,像隻偷吃東西的小鬆鼠。陳先生坐在爐邊烤火,看著他笑:“慢點吃,沒人跟你搶。”我往爐裡添了塊柴,火光跳起來,映得每個人的臉都暖暖的。
窗外的雪開始化了,屋簷的冰棱滴著水,“滴答滴答”打在石階上。豆寶舉著半塊年糕,忽然說:“嬸娘,雪化了是不是就該種麥子了?趙鐵柱說他爹要教他耕地呢。”陳先生喝了口熱茶,慢悠悠地說:“是啊,雪水滋潤過的地,種啥長啥,今年準是個好年成。”
我看著爐裡跳動的火苗,聽著豆寶嘰嘰喳喳地問東問西,忽然覺得,這雪後的日子,就像爐上慢慢熬著的薑湯,看著清清淡淡,喝下去,卻從嗓子暖到心裡,帶著股說不出的踏實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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