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還掛在牽牛花上時,豆寶已經挎著竹籃站在院門口了。竹籃是李伯新編的,籃沿纏著圈紅布條,說是“開春討個鮮靈”。她要去後山采薺菜,娘說要用新采的薺菜包春卷,給沈爺爺嘗嘗鮮。
“路上當心刺藤。”娘追出來,往她兜裡塞了塊芝麻糖,“采夠一小把就回來,彆貪多。”
後山的坡地剛化了凍,泥土軟乎乎的,踩上去能陷下半隻腳。薺菜貼著地皮冒綠,鋸齒狀的葉子上沾著露水,豆寶蹲下身,用小鏟子輕輕剜著根,生怕碰斷了嫩莖。她記得沈爺爺說過,開春的第一茬薺菜最養人,帶著股子衝勁,能把一冬天的寒氣都逼出去。
“豆寶姐!”遠處傳來丫蛋的聲音,她紮著羊角辮,手裡也拎著個小竹籃,“我娘讓我采點蒲公英,說泡水喝能敗火。”
兩個小姑娘湊到一起,薺菜和蒲公英的清香混在風裡,像撒了把碎綠。丫蛋忽然指著坡下喊:“你看石頭!他又在掏鳥窩!”
豆寶順著她指的方向看,果然見石頭攀在老榆樹上,手裡舉著個草窩,正往樹下扔。幾隻老鳥在他頭頂盤旋,“喳喳”叫得急。
“快下來!”豆寶站起來喊,“沈爺爺說掏鳥窩要遭報應的!”
石頭撇撇嘴,抱著樹乾滑下來,手裡還攥著根羽毛:“這是斑鳩的窩,裡麵沒蛋。”他把羽毛遞給豆寶,“給你,做毽子用。”
羽毛帶著點泥土的腥氣,卻軟得像團雲。豆寶把它插進竹籃的縫隙裡,忽然發現籃子角落沾著片枯葉——是去年深秋的槐樹葉,不知怎麼卡了一冬,此刻被晨露泡得發潮,倒像塊藏在籃底的書簽。
“夠了夠了。”豆寶數著籃子裡的薺菜,已經冒了尖,“回去晚了,春卷該蒸過頭了。”
往回走時,路過王嬸家的菜園,籬笆上爬滿了嫩綠的黃瓜藤,藤尖頂著嫩黃的花。王嬸正在摘豌豆莢,看見她們就喊:“來,嘗嘗新摘的豌豆!”
飽滿的豌豆莢捏在手裡,能感覺到裡麵圓滾滾的豆粒。豆寶剝開一個,綠瑩瑩的豌豆滾進嘴裡,清甜得像含了口春天的露水。王嬸往她籃子裡塞了把豌豆:“帶回家給你娘,摻在春卷裡,香得很。”
竹籃忽然沉了些,薺菜、豌豆、還有那根斑鳩羽毛,擠在一起透著股鮮活氣。豆寶摸了摸籃沿的紅布條,忽然覺得這竹籃像個小小的春匣子,把後山的綠、菜園的鮮,都鎖在了裡麵。
剛到院門口,就聞見蒸春卷的香氣。沈爺爺坐在廊下,手裡轉著新做的竹蜻蜓,看見豆寶就笑:“采了這麼多?夠咱吃兩頓了。”
娘正在灶房裡忙,春卷皮在她手裡轉得飛快,薄得能透光。“快來幫忙擺盤子,”娘往她手裡塞了雙筷子,“沈爺爺說要等你的薺菜下鍋呢。”
豆寶把薺菜倒進竹篩裡,用清水淘洗,水珠順著菜葉往下滴,在灶台上洇出小小的濕痕。沈爺爺走進來,指著篩子裡的薺菜說:“得多洗兩遍,根上帶的土細,藏得住沙。”
他蹲下來幫忙擇菜,手指在菜葉間翻動,動作慢悠悠的。豆寶忽然發現他指關節上有個月牙形的疤,便問:“這疤是咋來的?”
“哦,”沈爺爺笑了,“年輕時在山裡砍柴,被斧子劃的。當時流了好多血,你太奶奶用灶心土給我敷上,居然沒發炎。”他捏起棵薺菜,“你看這根,盤根錯節的,像不像過日子?看著亂,實則紮實。”
春卷蒸好時,霧氣漫了滿灶房。白胖的春卷擺在粗瓷盤裡,咬一口,薺菜的鮮混著豌豆的甜,在嘴裡炸開。沈爺爺吃得直點頭:“還是家裡的菜香,鎮上的館子,調不出這股子土腥味。”
爹從地裡回來,手裡捧著束野薔薇,粉白的花瓣上還沾著泥。“給你娘插瓶裡,”他把花遞給豆寶,“牆角的空酒瓶,正好派上用場。”
豆寶找了個玻璃酒瓶,往裡麵灌了清水,把野薔薇插進去。粉白的花映著窗外的綠藤,屋裡頓時亮堂了不少。娘看著花,忽然說:“等過些日子,咱在院牆邊種點薔薇,明年這個時候,就能爬滿半麵牆了。”
沈爺爺喝著粥,忽然指著竹籃:“這籃子編得好,李伯的手藝又見長了。當年他給你三婆編的那個針線笸籮,用了二十年都沒散架。”
豆寶摸著竹籃粗糙的紋路,忽然覺得這籃子不隻是裝東西的家什。它裝過冬天的炭火,裝過春天的薺菜,裝過鄰裡遞來的豌豆,裝過野薔薇的芬芳,也裝著這一村人,像草木紮根似的,穩穩當當的日子。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欞,照在空了的竹籃上,紅布條在風裡輕輕晃。豆寶看著它,忽然盼著明天快點來——她要再挎著這籃子,去采更多的春菜,去裝更多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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