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的日頭斜斜地照進窗欞,在炕沿上投下塊菱形的暖斑。豆寶坐在暖板裡納鞋底,麻線穿過布層的“嗤啦”聲,混著沈爺爺的旱煙味,在屋裡漫得悠悠的。
“線拉太緊了,”沈爺爺坐在對麵的竹椅上,手裡轉著個竹製的煙杆,煙鍋裡的火星明明滅滅,“鞋底會硬,穿著硌腳。”他吐出個煙圈,在陽光裡慢慢散了,“像和麵,得揉得鬆快些,蒸出來的饅頭才軟和。”
豆寶鬆了鬆手裡的線,果然覺得針腳順了些。這雙鞋是給爹做的,鞋底納得密,鞋麵用的是表嬸捎來的藍哢嘰布,娘說“耐臟,又結實”。她看著沈爺爺煙杆上的包漿,紅亮亮的,像浸了層油,是常年摩挲才有的光澤。
“爺爺,您這煙杆用了多少年了?”她好奇地問,針尖在布上紮出個小小的眼。
“比你爹歲數還大,”沈爺爺笑了,眼角的皺紋裡盛著陽光,“年輕時在山裡采藥,用野山楂木做的,越用越順手。”他磕了磕煙鍋,煙灰落在地上,像堆細碎的雪,“物件跟人一樣,處久了就有感情,舍不得換。”
娘端著簸箕從外麵進來,裡麵曬著些乾豆角,褐色的條狀物在陽光下泛著暗黃的光。“叔,嘗嘗新炒的南瓜子,”她抓了把放在沈爺爺手邊的小桌上,“前兒把最後幾個老南瓜剖了,籽兒曬得乾透。”
南瓜子嗑起來“哢嚓”響,香得人舌尖發麻。豆寶想起夏天時,這南瓜還在藤上滾著,青綠色的皮上沾著露水,轉眼就成了灶膛裡的柴火,筐裡的瓜籽,還有罐裡的甜酒——日子就像這南瓜,從開花到結果,再到化作煙火,一步步都紮實得很。
院門外傳來“蹬蹬”的腳步聲,是小石頭抱著個布包跑進來,包上還沾著些乾草。“豆寶姐,我娘讓我送點紅薯乾。”他把布包往桌上一放,解開來看,是些深褐色的條塊,纏著白霜似的糖漬,“霜打過的紅薯曬的,甜得很。”
沈爺爺拿起一塊放進嘴裡,慢慢嚼著:“是比普通的甜,霜把糖分都鎖在裡麵了。”他看著小石頭凍得通紅的鼻尖,“快進屋烤烤火,外麵風大。”
小石頭卻不肯,指著院角的柴火堆:“我爹讓我來問問,你們家的柴火夠不夠,俺家後山上多砍了些,劈好了的。”
爹從裡屋出來,手裡拿著把斧頭,要去劈昨天拾來的枯樹枝。“夠呢,”他笑著拍了拍小石頭的頭,“等不夠了再跟你爹說,準不少麻煩。”
日頭慢慢往南移,窗台上的暖斑也跟著挪,爬上了沈爺爺的藍布衫,把衣角照得發亮。豆寶的鞋底納得差不多了,針腳像串細密的珍珠,整整齊齊地排著。她把鞋底舉起來對著光看,能看見布紋裡的陽光,像藏了些細碎的金粉。
“快好了?”娘湊過來看,手裡還捏著根縫衣針,“鞋幫我已經納好了,等鞋底乾了就可以上了,趕在年前讓你爹穿上新鞋。”
沈爺爺眯著眼瞅了瞅:“丫頭的手藝越發好了,比你娘年輕時強。”他拿起鞋底摸了摸,指腹蹭過針腳,“密實,勻淨,是個乾活的料。”
豆寶紅了臉,低下頭繼續納剩下的幾針。陽光透過窗紙照在她手上,把纖細的手指映得有些透明,麻線在光裡閃著銀亮的光,像根抽不斷的銀絲,把日子一針一線地縫進布裡。
午後的風刮過簷角,卷起幾片枯葉,打著旋兒落在地上。沈爺爺靠在竹椅上打盹,嘴角還沾著點南瓜子的碎屑,煙杆斜斜地靠在腿邊,像個忠實的伴。豆寶輕手輕腳地往灶膛裡添了點柴,火苗“劈啪”響了兩聲,又安靜下來。
她看著窗台上的暖陽,看著沈爺爺的白發,看著筐裡的乾豆角,忽然覺得,這冬天也不全是冷的。有陽光曬著,有火烤著,有瓜子嗑著,還有惦記著彼此的鄰裡,就像這窗台上的暖斑,不大,卻足夠把心焐得暖暖的。
小石頭要走時,娘往他兜裡塞了把南瓜子,又裝了幾塊紅薯乾。“帶回家給你娘嘗嘗,”她說著,把布包往他懷裡塞,“替我謝謝你娘的紅薯乾,甜得很。”
沈爺爺也醒了,看著小石頭跑遠的背影,笑著說:“這孩子實誠,跟他爹一個樣。”他拿起煙杆,卻沒點燃,隻是摩挲著,“鄰裡處得好,日子才過得順,比啥都強。”
豆寶把納好的鞋底放在窗台上曬,陽光落在上麵,暖洋洋的。她想,等鞋做好了,爹穿著它去地裡,去鎮上,去掃雪,每一步都踩著她納的針腳,踩著這窗台上的暖陽,該是件多踏實的事。
夕陽把窗欞的影子拉得老長,沈爺爺的竹杖聲在巷子裡漸漸遠了,帶著南瓜子的香,帶著旱煙的味,帶著這滿室的暖。豆寶摸著窗台上的鞋底,粗布的紋理裡還沾著陽光的溫度,像藏了個小小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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