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的露水還掛在老槐樹的葉尖，沈青竹已經推著自行車等在村口。車把上綁著個新竹籃，籃沿的紅繩在晨風裡輕輕晃，像條醒著的小蛇。他時不時抬手看天色，指尖捏著車鈴的銅柄，磨出層薄汗。
“來啦！”林小滿的聲音從巷口飄過來，她穿著件月白短褂，辮梢係著同色的布條，手裡還拎著個布包，裡麵鼓鼓囊囊的，是給張嬸的桂花糕。
沈青竹趕緊把腳撐放下，幫她把布包放進竹籃：“上來吧，坐穩了。”車後座墊著層棉絮，是他昨夜找娘要的，怕硌著她。
林小滿剛坐穩，自行車就“吱呀”一聲動了。沈青竹蹬得很慢，車輪碾過帶露的石子路，濺起細碎的水花。風從兩人之間鑽過，帶著她發間的皂角香，沈青竹的耳朵悄悄紅了，蹬車的力道卻穩了些。
“青竹哥，你看東邊的雲！”林小滿忽然指著天際，那裡浮著片胭脂色的雲，被晨光染得透亮，“像不像你上次刻的桃花核？”
沈青竹抬頭瞥了眼，嘴角忍不住翹：“沒你繡的野菊好看。”車鈴被他輕輕按了下，“叮鈴”聲在晨霧裡蕩開，驚飛了槐樹上的麻雀。
集市在日頭爬到竹竿高時熱鬨起來。賣花布的攤子支在老戲台旁，五顏六色的布料掛在竹竿上，像片流動的彩虹。張嬸早等在攤前，手裡捏著根尺，看見他們就笑：“可算來了，這匹青藍纏枝紋剛擺出來，就有人盯著呢。”
林小滿眼睛一亮，伸手撫過布料，指尖觸到細密的紋路，像摸著流水的波紋：“張嬸，這布夠做件夾襖嗎？”
“夠，還能剩半截做個荷包。”張嬸用尺量著布，“青竹小子，你說這花樣配不配小滿？”
沈青竹的目光落在布料上，又悄悄移到林小滿臉上，她的側臉被布的青光映著，連絨毛都看得清楚：“配。”他說得太急，引得張嬸笑出了聲。
扯完布，林小滿要付錢，沈青竹卻搶先把碎銀拍在攤上：“我來。”他早把買《農桑要術》的錢換了碎銀，此刻遞出去時，手心竟有點抖。
“你這孩子！”林小滿想把錢塞回去，卻被他按住手，他的掌心燙得她指尖發麻，隻好紅著臉收回手，“那……我請你吃涼粉。”
涼粉攤的木桌擺在老槐樹下，冰過的涼粉澆著蒜水，透著股清爽。沈青竹看著她吃得鼻尖冒汗，忽然從竹籃裡摸出個油紙包，裡麵是剛買的糖糕：“慢點吃，墊墊。”
糖糕的甜混著涼粉的辣，在舌尖撞出奇妙的滋味。林小滿忽然發現，他的目光總落在自己手腕上——那裡戴著個細竹環，是他用編籃剩下的竹篾做的，磨得光滑發亮。
“青竹哥，那邊有賣糖畫的！”林小滿指著不遠處的糖畫攤，那裡轉著個彩輪，“我要隻小兔子！”
沈青竹付了錢，看著糖畫師傅用糖稀勾出隻蹦跳的兔子，忽然說：“要不再畫朵野菊？”糖稀在鐵板上流淌，很快，兔子旁邊就多了朵金燦燦的野菊，花瓣上還沾著點糖珠，像掛著露水。
往回走時，竹籃裡多了匹青藍布，還有半袋張嬸塞的桂花糖。沈青竹推著車，林小滿跟在旁邊，手裡舉著糖畫，兔子的耳朵被風吹得微微化了，滴下點糖汁，落在青藍布上，像顆小小的琥珀。
“青竹哥，”林小滿忽然停下腳步，把糖畫遞給他，“你先吃，化了就不好看了。”
沈青竹咬了口野菊，甜香在嘴裡漫開，忽然覺得，這集市上的熱鬨，都不如身邊人的腳步聲動聽。他低頭看了眼竹籃裡的青藍布，被陽光照得泛著微光，像藏著片小小的天空——那裡有他沒說出口的話，有她沒繡完的花，還有日子裡慢慢釀出的甜，濃得化不開。
車鈴又響了，“叮鈴”聲在歸途裡飄著，驚起的麻雀落在他們身後，啄食著地上的糖渣，把這趟集市的餘味，都啄進了漸濃的暮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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