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茗之蹤雅室內的布置極儘雅致。
沐區除了浴盆和茶具,牆上掛著意境悠遠的山水畫,角落的博古架上陳設著幾件古樸的茶器。
一姿態嶙峋的盆景置於窗邊矮幾,便添了幾分禪意。
琉璃燈的光暈柔和地籠罩著一切,水汽、花香、茶韻,共同編織著一場卸下偽裝後的,獨屬於慕知柔自己的寧靜幻夢。
青梅正拿起一塊絲絡,準備為小姐擦拭手臂,忽然——
“砰!哐當!”
樓下猛地傳來一陣劇烈的撞擊聲,緊接著是桌椅傾倒、杯盤碎裂的刺耳噪音,中間夾雜著幾聲粗魯的嗬斥和夥計們驚慌的勸阻聲。
這突如其來的喧囂,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瞬間擊碎了雅室內的所有靜謐與安逸。
慕知柔倏地睜開眼,方才的慵懶愜意蕩然無存,眼底閃過一絲銳利的光。
青梅更是嚇得手一抖,絲絡差點掉進水裡。
“怎麼回事?”慕知柔的聲音瞬間繃緊,帶著屬於掌事者的威嚴。
青梅反應極快,立刻起身,快步走到臨廳的雕花木窗邊,小心翼翼地推開一道細不可察的縫隙,屏息凝神向下望去。
隻看了幾眼,她的臉色就“唰”地白了,猛地回頭,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顫抖:“小姐!不好了!是大理寺的官差!領頭的是大理寺卿本人!他們……他們說要封門查案!說咱們‘慕茗茶肆’牽扯進了一樁人命官司!”
“人命官司?”慕知柔瞳孔微縮,心下猛地一沉。
但她並未慌亂,反而在極短的時間內冷靜下來,猛地從浴盆中站起,帶起一片水花和紛飛的花瓣。“青梅,更衣!快!”
方才的從容蕩然無存。
青梅手忙腳亂地抓起一旁備好的雪白中衣和柔軟的棉布浴巾。
慕知柔迅速擦乾身體,動作快得幾乎帶起風聲。
青梅幫她套上中衣,驟然愣在原處,遲疑道:“小姐,要……要不要還是以‘瑾東家’的身份出去?”青梅一邊緊張地看著慕知柔,一邊急促地問,手指都有些發抖。
“大理寺卿親至,怕是來者不善。‘瑾東家’的身份或許更能鎮住場麵?”青梅擔心女兒身的慕知柔會吃虧。
慕知柔正對著妝台上的銅鏡,自己動手快速梳理著濕發,聞言動作一頓,鏡中映出她冷靜思索的麵容。
她看著鏡中那張洗去鉛華,已恢複了女兒本色的臉,眼神幾度變幻。
“不行。”她斬釘截鐵地否定了青梅的提議,語速快而清晰,“眾目睽睽之下以男裝出現,若被大理寺卿帶走問話,那我的女兒身必是藏不住的!”
她拿起梳子,飛快地將半乾的頭發挽成一個簡單利落的單螺髻,插上一支素雅的玉簪固定。
“必須以慕知柔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出去!我是慕茗茶肆名正言順的總主事,出了事,自然該由我出麵承擔!‘慕承瑾’,這些年來本就隻有上巳和中秋露麵於茶肆正廳侍茶秀技。”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這規矩,不能破!”那屬於“慕承瑾”的英氣並未消失,而是轉化成了屬於慕知柔的,臨危不亂的掌家氣魄。
青梅被她話語中的力量感染,慌亂的心也定了定,手下動作更快,麻利地為她整理好裙裾,又捧來一件同色係的輕紗外衫披上。
慕知柔最後對鏡審視了一眼。
鏡中的女子,雖未施脂粉,發髻簡單,甚至發梢還帶著濕意。
但眉宇間那份沉靜與銳利,以及迅速收拾妥當後展現出的清雅氣度,已足以撐起場麵。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那山茶與龍井的餘韻吸入肺腑,化作應對危機的底氣。
五年前,青澀的少女慕知柔,身形悄然抽條,屬於女子的曲線終究難以被寬大的男裝徹底掩藏。
縱使她百般謹慎,以“慕承瑾”的男兒身份在慕茗茶肆迎來送往,但茶肆每日賓客盈門,三教九流彙聚於此,人聲鼎沸間,稍有不慎便可能露出破綻。
隱患如影隨形,終需一個了斷。
那年上巳佳節,春光正好,“慕承瑾”於茶肆前廳,在眾多茶客灼灼目光之下,再次展露那令人歎為觀止的奉茶絕技。
水汽氤氳,茶香四溢間,他卻擲地有聲地宣告:自今日起,“慕承瑾”每年僅在上巳與中秋兩日現身慕茗茶肆,親自奉茶。其餘時日,茶肆一應大小事務,皆由其孿生胞妹慕知柔代為掌管。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自此,慕知柔,這位幾乎被遺忘的慕承瑾胞妹,正式以女兒之身重掌茶肆,走入了眾人的視野。
而那驚才絕豔的“慕公子”慕承瑾,則如同隱入雲霧的謫仙,隻在特定的時節顯露真容。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看似無奈的退隱之舉,竟為慕茗茶肆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盛況。
每逢上巳、中秋將至,“慕公子”即將現身的消息便如風般傳遍全城。
慕茗茶肆的雅廂千金難求,預約的帖子早早便排滿了。
城中貴女們更是趨之若鶩,為了能在“慕公子”奉茶之日求得一席雅座,明爭暗鬥,香帕紛飛,金釵碰撞之聲幾乎成了節前獨特的風景。
“青梅,開門。”慕知柔的聲音恢複了平穩,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冽,“隨我去會會這位大理寺卿。我倒要看看,我‘慕茗茶肆’清清白白做生意,如何就牽扯上了人命官司!”
她轉身,步履沉穩地走向門口,月白色的裙裾在身後劃過一道從容的弧線。
方才浴盆中的花瓣猶自散發著清雅的香氣。
雅室之外,一場關乎茶肆生死存亡的風暴已然降臨。
慕知柔的眼神,銳利如刀,蓮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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