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了,出來的卻不是崔公,也不是管家。
而是一位身著深青色綢衫、麵容刻板、眼神銳利如鷹隼的中年管事。
他站在門檻內,居高臨下地看著階下的胡文軒,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毫不客氣地在他身上、臉上、以及他身後的禮物上逡巡。
胡文軒心頭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他。
但他臉上立刻堆起最謙卑、最恭敬的笑容。
上前一步,深深一揖到底,姿態放得極低。
“下官鴻臚寺少卿胡文軒,拜見管事。下官仰慕崔公高義,敬仰崔氏門風清貴,如仰泰山北鬥。今日冒昧親至,特備些許微薄心意,聊表寸心,懇請麵見崔公,聆聽教誨。”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努力顯得真誠而熱切。
管事並未回禮,隻是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那覆蓋紅綢的禮盒,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但那眼神中的審視與疏離卻清晰無比。
“胡少卿,”管事的聲音平淡無波,像一潭死水,聽不出任何情緒。
“我家老爺今日身體不適,不便見客。您的來意,老爺已知曉。”他微微一頓,目光落在胡文軒因緊張而略顯蒼白的臉上,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地吐出:
“老爺讓老奴轉告:清河崔氏的女兒,婚嫁之事,自有族中規矩,非外人可妄議。崔氏與胡家,門第有彆,不敢高攀,亦不敢耽誤少卿前程。少卿的心意,府上心領了,但這禮物,還請原樣帶回。請少卿……另覓良緣。”
“門第有彆!不敢高攀!”
這八個字,如同八柄淬了寒冰的重錘,狠狠砸在胡文軒的心口!
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儘,變得一片慘白。
周圍的空氣仿佛瞬間被抽空,他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眩暈。
那兩尊石獅冰冷的視線,此刻如同實質的利刃,刺得他體無完膚。袖中的拳頭猛地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才勉強支撐住他沒有當場失態。
他張了張嘴,喉嚨裡像是堵了一塊燒紅的烙鐵,乾澀灼痛,竟發不出半點聲音。
精心準備的謙卑之詞,滿腔的熱切期盼,在這冰冷的八個字麵前,顯得如此可笑而蒼白。
旁邊的媒人見狀,急得額頭冒汗,趕緊上前一步,賠著萬分小心地笑道:“管事老爺,您看這……胡大人是真心實意,一片赤誠啊!這禮物雖薄,卻是胡大人傾儘所有的心意,您看是不是再通稟一聲……”
管事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沒聽見媒人的話。
他隻是對著胡文軒,再次微微躬身,姿態依舊恭敬,但那冰冷的語氣卻如同宣判:“胡少卿,老爺的話,老奴已帶到。請回吧。”說完,他不再看階下眾人一眼。
仿佛他們隻是微不足道的塵埃。
管事轉身。
那扇象征著千年門閥、隔絕著兩個世界的朱漆大門,在他身後緩緩合攏,發出沉重而刺耳的“吱呀”聲,最終“砰”地一聲徹底關緊,隔絕了內外。
也徹底關上了胡文軒心中那扇剛剛燃起一絲希望的門。
胡文軒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遺棄在寒風中的石像。
晚風更冷了,吹得他緋色官袍的下擺獵獵作響,卻吹不散他周身彌漫的死寂。
他帶來的那份精心準備的拜帖,被一陣風卷起,從媒人失魂落魄的手中滑落,輕飄飄地落在冰冷的、布滿歲月痕跡的石階上,如同他此刻被踐踏的尊嚴。
媒人尷尬地彎下腰,想去撿。
“不必了!”
胡文軒猛地低喝一聲,聲音嘶啞,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瀕臨崩潰的顫抖。
他霍然轉身,動作之大,帶起一陣疾風,官袍下擺狠狠甩在石階上。
他緊咬著牙關,下頜線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眼中翻湧著滔天的屈辱、被徹底碾碎的野望,以及一種近乎瘋狂的恨意。
他看也沒看那地上的拜帖,快步走下台階,一次都沒有回頭。
每一步都踏得極重,仿佛要將這崔府門前的石階踏碎。
“門第有彆……好一個門第有彆!”他心中在無聲地咆哮。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劇毒的匕首,狠狠剜著自己的心,“清河崔氏!今日之辱,我胡文軒刻骨銘心!你們等著!總有你們求我、仰我鼻息的那一天!這信安城,這天下,我胡文軒,定要站到你們仰視的高度!”
他幾乎是衝進了等候的馬車,車簾被他粗暴地扯下,隔絕了外麵那令人窒息的世界。
車廂內一片昏暗,隻有他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如同受傷的野獸。
黑暗中,他猛地一拳砸在車壁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那雙在陰影裡睜開的眼睛,閃爍著幽冷、怨毒、以及被徹底點燃的、不顧一切的野心之火,比窗外的信安夜色更加濃重深沉。
“去禦軒茶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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