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色官袍襯得胡文軒本就白皙的麵皮添了幾分文氣。
隻是那雙細長的眼睛,此刻正竭力掩飾著深處的焦灼與渴望,像兩簇被強行壓製的火苗。
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官袍下擺細膩的雲錦紋路,掌心微微汗濕。
升官發財——這四個字如同滾燙的烙鐵,日夜灼燒著他的心。
他可以不在乎被崔家拒之門外,隻要他不停的鑽營,他相信自己必有出頭之日。
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的轆轆聲漸歇,馬車最終停駐在一處燈火闌珊的所在。
抬眼望去,夜色如墨,卻難掩眼前禦軒茶坊的非凡氣度。
茶坊並非孤樓,而是一組錯落有致的樓閣群,在深沉的夜幕下勾勒出連綿起伏的剪影。主樓高聳,飛簷鬥拱層疊而上,如同巨鳥展翅,直欲刺破那低垂的夜幕。
簷角懸著精巧的銅鈴,夜風拂過,送來幾聲清脆悠遠的叮咚,在這寂靜的街巷裡蕩開漣漪,更添幾分清幽古意。
主樓兩側,翼樓略矮,卻同樣雕梁畫棟,與主樓以曲折的回廊相連。回廊下懸著一排素雅的絹紗燈籠,暈染開一團團暖黃色的光暈,將廊柱上繁複的木雕紋路映照得影影綽綽,仿佛有無數古老的故事在其中流動、低語。
茶坊正門尤為氣派。
兩扇厚重的朱漆大門緊閉,門環是獸首銜環的樣式,在燈籠映照下泛著沉沉的銅光,透著一股不容輕慢的威嚴。門楣之上,一塊巨大的黑底金字匾額高懸,“禦軒茶坊”四個大字筆力遒勁,金粉在夜色中依舊熠熠生輝。
整座建築以青磚為骨,黛瓦覆頂。月光如水銀瀉地,流淌在瓦片上,折射出清冷的微光,與下方燈籠的暖光交織,形成一種奇妙的冷暖交融。
牆根處,幾叢修竹在夜風中搖曳,沙沙作響,更襯得這茶坊在喧囂夜色中遺世獨立,宛如一座沉澱了無數時光與秘密的靜謐島嶼。
空氣中,似乎還隱隱飄來一絲若有若無的、混合了鬆木、檀香與陳年茶餅的獨特氣息,沁人心脾。
席蓉煙,信安城裡一個諱莫如深的名字。
她並非朝廷命官,卻無人敢小覷。皆因她是“那人”的義女。
胡文軒深知,若能攀上席蓉煙這根高枝,讓她在“那人”耳邊吹吹風,勝過自己埋頭苦乾十年。
雅室門扉輕啟,一股清雅沁人的茶香先飄了出來。胡文軒立刻挺直了腰板,臉上堆砌起十二分的恭敬,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諂媚。
席蓉煙款步而入。今晚她身著一襲天水碧的素紗襦裙,外罩月白暗紋半臂,烏發鬆鬆挽就,斜插一支點翠步搖,流蘇輕晃,襯得她眉眼如畫,氣質清冷如霜。然而,那雙微微上挑的鳳眸掃過胡文軒時,卻帶著一種洞悉世情的淡漠,仿佛能輕易看穿他官袍下那顆躁動不安的心。
“胡大人,久等了。”席蓉煙聲音清泠,如同玉磬輕擊,聽不出喜怒。她隨意地在主位坐下,纖纖玉指拈起一隻薄如蟬翼的定窯白瓷杯,姿態閒適優雅。
“不敢不敢!下官能得席東家撥冗相見,已是三生有幸!”胡文軒連忙躬身行禮,動作幅度大得幾乎要碰到桌角。他臉上笑容更盛,眼角擠出幾道細紋,“席東家風采照人,這聽鬆雅室更是清幽雅致,實乃人間仙境。”
胡文軒邊說邊拿出一個紫檀木禮盒,恭恭敬敬的呈給席蓉煙。
“下官偶然得知席東家雅好白玉,此乃前朝遺珍,羊脂白玉鐲。”他雙手奉上,姿態恭謹至極,聲音裡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試探,“下官不敢奢望能討得席東家歡心,隻盼這物件能有幾分造化,能稍稍……入了您的眼,便是它天大的福分了。”
是的,他的這“敲門磚”既然敲不開世家大戶的姻親,那就再搏一把,敲敲“那人”的後門。
席蓉煙唇角幾不可察地彎了一下,是笑非笑,並未接話,隻垂眸看著杯中碧綠的茶湯,指尖輕輕劃過杯沿。並未看那禮盒。
胡文軒心頭一緊,生怕冷場,正搜腸刮肚想再找些奉承話,卻聽席蓉煙淡淡道:“胡大人新官上任,鴻臚寺事務繁雜,想必甚是辛勞。今日正好,有位貴客,我想著胡大人應該見見……”
“貴客?”
這兩個字像淬了興奮劑的針,狠狠紮進胡文軒的耳膜。
他渾身一激靈,感覺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幾乎要破膛而出。
一股難以言喻的狂喜與極致的緊張交織著,瞬間衝垮了他的理智。
對權勢那深入骨髓的、近乎病態的渴望,如同燎原之火,瞬間燒紅了他的雙眼,連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
他隻覺得喉嚨乾得冒煙,火燒火燎般難受,下意識地抓起麵前那杯早已半涼的雨前龍井,仰頭“咕咚咕咚”一飲而儘,茶水順著嘴角流下,洇濕了簇新的官袍前襟也渾然不覺。
他身體前傾,幾乎要撲到席蓉煙腳邊。
聲音因為極度的急切而微微發顫,帶著哭腔般的諂媚:“下官……下官何德何能,竟蒙席東家如此抬愛?敢問席東家,下官……下官要如何才能有這份天大的福氣,覲見這位貴人?下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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