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內，牡丹開得極盛，層層疊疊的花瓣間泄出濃烈而奇異的芬芳。
那香氣與殿中嫋嫋燃燒的蘇合香糾纏交織，竟釀出一種難以名狀的馥鬱氣息，既華貴又詭譎。
圓圓忽然連著打了幾個噴嚏，蓬鬆的尾巴不耐煩地甩了又甩。
貓瞳驟然收縮幾下，‘喵嗚喵嗚’的叫著探出圓滾滾的胖爪，在蓉妃麵前急切地來回比劃。
蓉妃會意一笑，纖纖玉指輕輕拂過它毛茸渾圓的下頜，暈染著嫣紅蔻丹的指尖似有若無地搔弄著那處柔軟。
這毛球似的小獸頓時舒服地眯起祖母綠寶石般的眼睛，喉嚨裡滾出慵懶的呼嚕聲，末了索性把腦袋埋進蓉妃的衣襟裡，隻露出個毛茸茸的後腦勺。
南疆......
這二字入耳的刹那，慕知柔那雙明豔如三月桃李的眼眸驟然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波動。
瀲灩的桃花眼，瞳仁微乎閃爍。
然而就是這稍縱即逝的細微緊繃，還是被蓉妃那雙利刃似的目光精準地捕捉到了。
兩名紫衣宮娥齊齊福身，內侍總管捧著描金檀木匣疾步趨前。
檀木匣開啟的刹那，殿內似有春雪融化的清冽冷香浮動。
原是一對通體瑩潤的羊脂白玉鐲，在宮燈映照下流轉著月光般的柔光。
玉鐲取自整塊和田籽料雕琢，玉色如新剝荔枝般凝潤無瑕，對著日光細看，竟隱約可見絮狀結構中泛著淡淡的粉色霞暈。
最妙是那鐲身雕著極細的纏枝蓮紋，每片蓮瓣都用遊絲毛雕技法刻出經脈，迎著光能辨出匠人以一麵坡刀法留下的微妙陰影。
皇後指尖輕點鐲內側暗刻的"永和九年禦賜"六字蠅頭小楷，含笑道："這原是先帝賜給本宮祖父的聘禮，曆經三代主子都舍不得戴。今日既遇著嘉柔縣主這樣的玲瓏人兒，倒要看看能不能配得上這傳世之物。"
慕知柔心頭一顫，未料皇後竟賜下這般貴重的禮遇。
蓉妃卻慵懶地支著下巴，唇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慢悠悠道："喲！——"尾音故意拖得綿長，"這可當真是稀世罕見的寶貝兒呢！"
她眼波流轉間鳳目含笑，語調甜得發膩："皇後娘娘不愧是朝野共推的賢後，是連魏相都讚不絕口的明德之選。區區縣主謝恩的回禮，竟也這般.……闊綽得緊呢。嗬嗬！……"
那笑聲像浸了蜜的刀刃，"今日能親見皇後這般體恤下情，妹妹我啊，當真是燒了高香才修來的福分！"
忽而柳眉一挑，斜睨了慕知柔一眼："要不是這貓兒頑皮……"指尖輕輕刮弄著懷中貓兒頸毛，"怕是臣妾這輩子，都無緣得見娘娘這等"皇恩浩蕩"呢！"
"好妹妹這張利嘴，就愛說笑。"皇後聞言掩唇輕笑，雲袖下的手指悄悄絞緊了帕子，卻仍維持著端莊儀態溫言道："可莫要驚著了嘉柔。"
那雙含笑的鳳眸卻飛快掃過似已酣睡的圓圓。
慕知柔垂眸不語。
南疆貢品？魏嵩屬意的皇後人選？每個字都如寒芒刺入慕知柔心底。
蓉妃指尖輕輕撥弄著衣襟上的流蘇，垂眸掩去眼底的深意，自顧自地繼續道："看來嘉柔縣主......往後怕是要常來姐姐宮裡走動了。"
她忽然蹙起精心描繪的遠山眉，一縷幽香隨著輕歎在殿內氤氳："臣妾乏了。"
染著蔻丹的玉指虛扶著額角，目光掠過案幾上嫋嫋升起的蘇合香，"姐姐殿裡這頂級的蘇合香……"尾音拖得綿長，似有若無的歎息混著香霧飄向主位，似是故作停頓。
“哎呀，臣妾福薄，恐消受不起這般珍品，臣妾就先行告退了，望皇後娘娘珍重鳳體，萬福金安。"話音未落便已輕笑起身。
不等皇後準退，蓉妃抱著胖嘟嘟的圓圓，攜著侍從們，已然嫋嫋娜娜地向殿外走去了。
而就在她轉身的刹那，圓圓猛地仰起毛茸茸的腦袋，貓瞳驟然收縮成細線，又猛地撐大到極致。
那雙異色的瞳孔直勾勾地瞪向慕知柔，仿佛能射出實質的寒光。
慕知柔來不及反應，眼前已是貓須迅抖，對著自己咧開赤口，發出"呼哧"的威脅聲。它濕潤的小鼻尖也急速噴出一小團白霧直衝過來，在空氣中凝成轉瞬即逝的霧珠。
慕知柔心頭猛地一顫。
驚異於圓圓那雙本是泛著祖母綠寶石般熒光的貓眼，此刻竟在瞪視的瞬間詭異地轉為墨紫色，深邃的眼底還隱約浮動著金色的光暈，如同暗夜中燃燒的紫水晶。
她渾身的血液仿佛都瞬間凝固，一股寒意從脊背竄上後頸。
而原本香氣四溢的椒房殿內，此時卻有一縷若有似無的腥臊氣息，悄然鑽進了慕知柔的鼻腔。
也正是此刻，她才驀然驚覺，滿室爭豔的牡丹叢中，竟不見尋常應有的蜂蝶翩躚。
這般反常的靜默，比那隱約的異味更令人心生蹊蹺。
慕知柔便也借機告退。
走出殿門許久之後，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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