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頭毒辣,灼烤著宮牆。
步出深廣的宮苑,朱紅門樓漸遠,前路在熱浪中扭曲延伸,更覺前路漫漫,似是沒有儘頭。
金磚玉階在烈日的暴曬下,白得晃眼,仿佛被抽乾了所有的生氣。
空氣像是被煮沸了一般,泛著扭曲的熱浪,一波又一波地向人湧來。
蟬鳴聲一陣緊似一陣,像是一群不知疲倦的鼓手,拚命地敲打著鑼鼓。
那聲音尖銳刺耳,似乎要把人的耳朵震聾。
可即便如此喧囂,卻連一絲風都帶不來,整個世界就像一個巨大的蒸籠,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幾隻狸貓慵懶地蟄伏在斑駁的樹影裡,有的將身子團成毛茸茸的繡球,隨著呼吸輕輕起伏的肚皮像一團溫熱的雲;
有的肆意攤開四肢,露出白得晃眼的肚皮,任由綠頭蒼蠅在鼻尖逡巡,也懶得驅趕;
還有幾隻側臥成慵懶的弧線,粉色的肉墊偶爾抽動兩下,想必正追逐著夢裡的蝴蝶。
垂花門外,慕知柔蓮步輕移,緩緩邁了出來。
她身著藕荷色宮裝,裙袂上金線繡成的纏枝蓮紋在陽光下閃爍著微光,裙擺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漾開,宛如一朵盛開的蓮花。
發間垂落的珍珠流蘇隨著她的走動輕輕晃動,偶爾掃過臉頰,帶著微微的癢意。
“知柔留步。”
一道清冽的嗓音如同一縷清風,破開了這令人窒息的暑氣。
慕知柔微微抬眸,隻見裴昱從一樹老榆樹的濃蔭裡轉了出來。
他身著一襲玄色蟒紋常服,完美地裹著他修長的身形,寬肩窄腰,英挺又俊朗。
腰間玉帶扣上嵌著的東珠,隨著他的步伐輕輕晃動,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宛如夜空中閃爍的星星。
廣袖輕揚,三根銀線繡的雲雁在袖口翻飛,中衣袖口隱約露出繡著一束綴著露水的柳枝。
裴昱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支並蒂海棠,花瓣上還凝著晨露,在陽光的映照下,宛如晶瑩的珍珠。
他穩穩地將海棠遞到慕知柔麵前。
今日他穿了件天水碧的裡衣,透過半透明的紗料,隱約可見鎖骨處一枚赤金螭紋佩。
裴昱向來都是好看的。
好看的眉眼,深邃的眼眸中仿佛藏著無儘的故事;
好看的身型,修長挺拔,宛如一棵蒼鬆;
好看的衣著,精致華麗,每一處細節都彰顯著他的身份與品味。
而每當他要見慕知柔時,就會力把自己收拾得更英俊。
畢竟她有位謫仙般的俊逸孿兄,為了避免慕知柔對“俊美”產生審美疲勞,裴昱每每見她之前,都會用心搭配裝扮。
然而,慕知柔對此卻並不在意。
需要她在意的事情太多了,躲在暗處的敵人、如影隨形的殺機,家族的命運如,身邊層出不窮的異象、慕承瑾身份的保密……偏偏就是沒有裴昱。
“殿下……”慕知柔福身行禮,發間垂落的珍珠流蘇再次掃過臉頰,帶著微微的癢意。
方才被曬得發燙的臉頰此刻更燙了,像是被人當麵潑了碗溫酒,紅暈迅速蔓延開來。
裴昱的目光自上而下緩緩掠過她身上的宮裝。
那是半月前他特地命尚衣局中頂尖的刺繡司織與縫衣司製精心裁製的,而顏色和麵料都是由他親自選定的。
此刻穿在她身上,剪裁竟分毫不差地勾勒出窈窕身段。見她亭亭玉立如畫中仙,他唇角噙著掩飾不住的笑意,溫潤嗓音裡帶著恰到好處的讚許:"恭喜縣主。"
他的指尖輕輕拂過海棠花瓣,“這花是禦花園西角新開的。”
跟在慕知柔身後的兩個宮女不約而同地低頭抿唇,眼神中閃過一絲羨慕與嫉妒。
慕知柔接過花枝,指尖不經意間擦過裴昱的掌心,她微微一怔,隨即垂眸盯著花莖上係著的銀絲絛,輕聲道:“陛下賞了臣女一對九霄環佩寶瓶……”
裴昱眼中星光乍現。
那對瓶子他見過,是先帝賜給皇祖母的成雙擺件,如今能分出一雙來,可見陛下對慕知柔的恩寵之深,他感覺離賜婚更近了一步,不禁嘴角上揚。
“不過……”慕知柔突然抬眼,琉璃似的眸子裡映著烈日,目光明亮而堅定,“前次進宮查閱茶藝資料那日,蓉妃娘娘說過,不許我再進宮。”
她故意將“蓉妃娘娘”四個字咬得極重,眼尾餘光瞥見裴昱握著海棠枝的手指驟然收緊,骨節泛出青白。
裴昱喉結滾動,胸腔裡怒火翻滾,卻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他凝神屏息,指節在袖中緩緩收緊又鬆開,試圖將翻湧的情緒壓成平靜的湖麵。
剛要開口,餘光卻瞥見遠處捧著鎏金禮單的宮人悄悄抬頭,便隻笑道:“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知柔得封縣主,今後自當經常進宮走動。”
在賜婚聖旨未下之前,有些火星絕不能提前迸濺。
而遠處的宮人眼中看見的,也不過是看見縣主耳尖飛起胭脂色,而那位素來矜貴的雍王殿下,正用折扇替她擋著簷角漏下的陽光,眉眼溫柔得能掐出水來。
慕知柔依禮向裴昱福了福身,便邁著舒緩的步子朝宮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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