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薄情帝王家。
儘管沒在宮中長大,但為官多年,朝堂之上和後宮之中的爭鬥,蕭珩並不陌生。
直到目光落在皇後身後的巧娘身上,他心中的猜測愈發篤定——
哪裡是什麼失散多年的嫡皇子,分明是皇後當年為避後宮惡鬥,派心腹女官送出宮去在外秘密養大的奪嫡利器。
隻待時機成熟,便會接回宮中認祖歸宗,進而掌握皇權。
那蕭氏夫婦呢?
他們已完成了為皇室撫養嫡皇子的使命。
那麼,眼前這位溫柔矜貴的皇後,是會棄卒保帥,還是會念及舊情稍加照拂?
蕭珩垂在身側的手悄然握緊,卻麵不改色,恭敬肅穆,隻微微頷首,但他卻並不習慣改稱自己名諱,隻恭敬一禮道:“拜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皇後敏銳地察覺到他的疏離,卻沒有半分責怪。她緩緩收回手,指節輕輕攏了攏鬢邊垂落的碎發,唇邊漾開一抹溫軟笑意,眼角細紋裡凝著幾分刻意放柔的親和:
“珩兒,這數載在宮外,必是受了不少苦楚吧?都怪為娘,當年沒能護好你!”話音未落,淚珠已凝在睫上,她又輕輕挪近半步,衣擺掃過地麵,帶出細碎聲響。
“我的珩兒最喜歡吃什麼?平日裡都有什麼喜好?快細細說與為娘聽,也好讓為娘補補這些年的空缺。”
蕭珩一一禮貌作答,聲音平穩無波:“回皇後,臣……幼時喜食桂花糕,如今常練劍讀書,彆無他好。”
那聲“皇後”與“臣”分得涇渭分明,恭謹得如同隔了層冰,半點不肯沾親近。她指節抵著眉心揉了揉,壓下眼底翻湧的澀意:
“今日你經了這許多事,身子定然乏了。往後便住去十王府,自你繈褓時起,便是巧娘寸步不離地近身照料,本宮已稟過陛下,封她為常門郡夫人,三品外命婦的誥身,往後便是你府裡的主母。日後待你入主東宮,她在身邊,也更能替你周全。”
蕭珩垂著眼,長睫在眼下投出片淺影,指尖無意識蜷了蜷。
入主東宮?母子相認當天,竟就這麼直白說出口,皇後分明是連半分遮掩的功夫都懶得做了。
而那位自小抱他長大的乳母,如今在他心裡,倒隻剩了生疏,半分往日的親近也尋不見了。
皇後話音剛落,便又話鋒一轉,語氣瞬間多了幾分不容置疑:“時辰不早了,本宮現在帶你去拜見你父皇。”
禦書房內燭火更盛,明黃色的帳幔垂在兩側,裴衍坐在龍椅上,一身黃色常服繡著暗金龍紋,俊朗儒雅的臉上,平靜得看不出絲毫情緒。
聽到腳步聲,他抬了抬眼,目光落在蕭珩身上。
皇後帶著蕭珩行禮請安,“陛下,珩兒帶來了。”
皇帝裴衍的目光在蕭珩臉上停留了片刻,從他深邃的眉眼掃到挺直的脊梁,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卻並無過多熱情:
“不愧是朕的兒子,年紀輕輕文武雙馨的狀元郎,兢兢業業的大理寺卿,甚好!不愧是流著真龍血脈的人!便是不在這宮牆裡長大,亦是人中龍鳳,自與旁人不同!”
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卻沒有半分父親尋回失散子嗣的喜悅。
蕭珩垂著頭,心中不禁冷笑——帝王的認可,從來都隻看價值,不看親情。
他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目光堅定而坦然地直視裴衍。
“陛下,珩雖未在宮闈中長大,卻也知曉,為國儘忠是天下士子的本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更是每個大亓男兒當負的使命。”
裴衍聽罷,眸底飛快掠過一抹複雜難辨的光,他緩緩起身,龍袍下擺掃過禦座前的金磚,無聲走近蕭珩,抬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珩兒,朕知道你心裡大抵藏著不少疑惑,或許還有委屈。可朕是一國之君,每一步抉擇都係著江山社稷的安穩。你今日的功績,朕看在眼裡,也一一記在心裡。往後,你不隻是朕的孩兒,更是朕倚重的左膀右臂。朕盼著你能懂朕的苦心,與朕一同守好這萬裡河山。”
蕭珩能感受到裴衍手掌的溫度,但他更明白,皇帝的父愛必是摻雜著權謀與責任,親情真摯的成分,並不多。
他整了整衣袍,深深躬身下去,脊背繃得筆直,語氣恭謹卻不失風骨:“珩,謹遵陛下教誨,此生願為大亓儘忠,為陛下分勞解憂。”
裴衍緩緩頷首,眸底那絲欣慰終是漫了出來,語氣添了幾分溫軟:“該叫父皇才是。珩兒你是個通透人,往後在這宮裡頭,得儘快適應,就從改口開始吧。”
說罷,他轉身踱回龍椅,寬大的龍袍在金磚上掃過輕響,抬手威嚴一揮:“朕明日早朝,便會當眾昭告——裴珩乃朕的嫡長子,賜封‘承熙’。望你往後不負此名,既能光耀宗室,更能為我大亓立下汗馬功勞。”
一旁的皇後雖端著儀態,臉上的欣喜卻已藏不住,鬢邊珠釵都似因心緒浮動而微微顫動。
蕭珩再一次俯身跪拜,額角抵著冰涼的金磚,心中卻已清明——
從今往後,他的身份與肩頭的責任,都將徹底改頭換麵。他再也不隻是那個斷案嚴明、持法剛正的大理寺卿。
他是這大亓皇室的嫡長子,身上擔著的,是比執掌刑獄更重千鈞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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