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殿門被推開的瞬間，暖香便裹著水汽撲麵而來。
沐殿中央的白玉浴桶裡，浮著一層淡粉的桃花瓣，桶沿擱著的青銅爐裡，燃著的甘鬆香嫋嫋娜娜，將大牢帶來的陰寒驅散了大半。
十多名宮人垂手立在兩側，衣料是統一的石青綾羅，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殿下，先洗發吧。”為首的宮女捧著一個描金漆盒上前。
盒裡鋪著雪白的絨布，放著個青瓷小碗，碗中盛著琥珀色的汁液，湊近時能聞到淡淡的藥香與草木清香。
“這是按尚食局的方子，用皂角、無患子熬了兩個時辰，又加了川芎、當歸這些養發的藥材，殿下試試？”
蕭珩沉默著坐進鋪了軟墊的鏡前凳，冰涼的鏡麵映出他滿是臟汙和淚痕的臉。
宮女取來桃木梳，先輕輕將他打結的頭發梳開。
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了什麼，遇到纏得緊的地方，便用指腹蘸了些溫水慢慢揉開。
待頭發儘數散開，那碗藥汁便順著發絲澆下，宮女的指尖帶著恰到好處的力道，在頭皮上輕輕揉搓，皂角的泡沫細膩地裹住每一根頭發，川芎與當歸的溫意透過頭皮滲進去，連緊繃的太陽穴都鬆快了些。
蕭珩閉著眼，耳旁隻有水聲與宮女輕柔的呼吸聲。他開始漸漸回過神來，思索著今天發生的這一切，回想著過去二十四年在蕭府的點點滴滴。
很快，他便敏銳地捕捉到了許多當初未曾深思的細節，而今這些細節串聯起來，竟織構出一場龐大的皇室權謀。
洗儘藥汁後，另一名宮女取來軟緞帕子，細細擦乾他的頭發。
蕭珩的頭發生得極好，烏黑得像上好的墨錠，此刻被溫水潤過，更顯順滑，垂在肩頭時竟能映出淡淡的光澤。
宮女取來一個小小的羊脂玉瓶，倒出少許芝麻油在掌心，雙手搓熱後，輕輕抹在發梢：“殿下的頭發本就好，抹些麻油能護著，免得風一吹就毛躁。”指尖劃過發絲時，帶著恰到好處的暖意。
待沐洗完畢，宮人捧著疊得整齊的錦袍上前。
月白的錦緞上，用銀線繡著暗紋的流雲，領口與袖口滾著一圈淡藍的絲絨，觸手柔軟得像雲朵。
蕭珩抬手穿上時，宮人跪在地上去替他係玉帶，冰涼的玉帶扣碰到腰腹時，他忽然想起刑部大牢裡那鎖著蕭文爍的沉重鐵鏈，喉結輕輕滾了滾。
蕭氏滿門，將何去何從呢？
宮女取來一支羊脂白玉簪，簪頭雕著小巧的祥雲紋。
她踮著腳，小心翼翼地將蕭珩的墨發束起。
餘下的發絲垂在頸後，隨著他起身的動作輕輕晃動。
蕭珩走到鏡前，看著鏡中那個身著月白錦袍、身姿挺拔的人，眼眶忽然有些發熱。
墨發束起後，露出的眉眼更顯清俊，不僅大牢裡的狼狽像被溫水洗去了，蕭家長子的世家公子氣，也洗去了。
鏡中人的矜貴與疏朗，難道是天潢貴胄的風度嗎？
蕭珩愣愣的看著鏡中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嚴維明恰在此時走進來，見了他這模樣，眼中閃過一絲讚歎，拱手道：“殿下之風采，宛若春日暖陽，溫潤而明媚，既有娘娘的恬美之容，又兼有陛下風華之姿。真龍血脈，皇室嫡子，實至名歸。還請殿下移駕永安宮，皇後娘娘還在等著呢。”
蕭珩抬手撫了撫發間的白玉簪，冰涼的玉質貼著頭皮，讓他瞬間清醒過來。
他勾了勾唇角，聲音裡卻並沒有暖意：“走吧。”
永安宮。
皇後的寢宮燭火通明，鎏金博古架上的青瓷瓶映著暖光，卻照不進人心深處的算計。
殿內氤氳著清雅的蘭香，皇後正坐在紫檀木椅上。
她已換了一身華貴的石榴紅撒花軟緞常服，領口袖口繡著纏枝蓮紋。
膚色瑩白，高貴端莊。隻是眼角泛紅，顯然剛哭過。
身後的巧娘也換了一身豆綠宮裝，銀釵綰發，臉上帶著難掩的歡喜，見蕭珩進來，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光，卻很快低下頭去。
“珩兒，為娘……終於找到你了！”皇後起身時，裙擺掃過地麵的織金地毯，發出輕微的聲響。
她快步上前，伸手想握住蕭珩的手腕，指尖卻在觸及他衣袖時頓了頓——蕭珩下意識地往後微撤，雖幅度極小，卻逃不過皇後的眼睛。
皇後終究還是攥住了他的手臂，掌心的溫度帶著一絲急切，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著他。
目光從他英挺的眉眼掃到挺直的脊背，邊哭邊點頭，淚水滴落在蕭珩的錦袍上，暈開一小片濕痕：“好，好，我的珩兒長這麼大了，比為娘想的還要出色。”
蕭珩看著眼前這位雍容華貴的婦人，心中卻沒有半分孺慕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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