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王煥宥難掩慌亂的嘶吼令下,五六個獄卒像得了葷腥的惡狗,灰布短打沾著汙漬,齊齊跳起來,臉上堆著諂媚的笑,點頭哈腰地小跑到蕭珩的牢房,銅鑰匙插進鎖孔時手都在抖。
“哢嗒”一聲,牢門應聲而開。
蕭珩還癱跪在牢門口,青色錦袍沾滿塵土,向來挺拔的脊背此刻卻前所未有的垮了下來,臉上是全然的不可置信,一雙平日裡清亮深邃的眼眸空洞得嚇人。
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前一刻還是待斬的罪臣,下一刻就成了皇室嫡子。
獄卒們看著這位突然尊貴起來的皇子,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既不敢上前攙扶,也不敢貿然開口安慰,隻能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眼睛死死盯著蕭珩的一舉一動,連他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都看得真切,生怕漏了什麼便會讓自己惹禍上身。
半晌沒見蕭珩起身,嚴維明提著朱紅宮燈走了過來,石青色蟒紋官袍隨著腳步輕輕晃動。
他走到牢房門口,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珩皇子受驚了,快隨老奴回宮吧,皇後娘娘正等著見您呢!”
“可我父親……蕭大人和蕭夫人……”蕭珩猛地抬頭,聲音哽咽,滿眼猩紅地看向嚴維明,原本英挺的眉眼此刻盛滿哀求,像迷路的孩子找不到依靠。
“珩皇子莫要為此事憂心,”嚴維明耐心上前,伸手想要攙扶他,“剛才皇後娘娘的口諭您也聽真切了,此事定要秉公執法,不會姑息反賊,也不會冤罪忠良。”
蕭珩本是體魄精壯、文武雙全的英偉兒郎,被王煥宥關進大牢也不過兩個時辰,並沒受過刑,可此刻起身卻異常吃力,試了好幾次都沒能站起來。
還得是在嚴維明上前用力攙扶下,才得以站穩,沾滿灰塵的錦袍下,原本寬闊的肩膀,此時卻微微顫抖地窄縮著。
他走出牢房沒幾步,就看到蕭文爍被綁在刑架上,青灰色的囚衣已被鮮血浸透,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一隻眼睛腫得像核桃,連眼縫都快看不見了。
蕭珩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膝蓋砸在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父……”話剛出口,就被濃重的鼻音堵得泣不成聲。
蕭文爍費力地把腫著的眼睛睜開一條極小的縫兒,渾濁的目光落在蕭珩身上,嘴角緩緩上揚,露出一絲欣慰的笑。
眼前的少年郎德才兼備,終究沒辜負皇後的托付。
他在心裡鄭重地默念:“臣,不負皇後娘娘所托!”
隨後費勁地衝著蕭珩點了點頭,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木頭:“去吧。”
蕭珩沒有起身,而是對著蕭文爍深深一拜,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一下、兩下、三下……每一下都帶著清脆的聲響,額角很快就殷紅一片,滲出血來。
“使不得!使不得!”嚴維明趕緊快步上前,伸手想扶起他,“珩皇子,您身份尊貴,不可如此折辱自己啊!”
蕭珩卻不為所動,拜完蕭文爍後,他緩緩抬頭,目光堅定地看向前方,眼神沒有聚焦在眼前的任何一處,聲音帶著不容拒絕的執拗:
“我還要拜彆蕭夫人!”
“珩皇子!”王煥宥突然上前一步,青色官袍下的手緊緊攥著,臉上堆著假惺惺的嚴肅。
“蕭氏一族當下是有謀逆罪證的戴罪之身,您身份尊貴,不宜過多接觸罪犯!還是請珩皇子移駕吧,彆為難下官!”
這話聽著冠冕堂皇,實則滿是惡意——就算一時除不掉蕭珩,也要讓他眼睜睜看著親人受難,讓他疼到骨子裡!
蕭珩猛地轉頭,憤恨地瞪向王煥宥,深褐色的眸底突然迸發出一抹極淡的金光,隻是快得像錯覺,瞬間就消失不見。
可那一瞬間的壓迫感,卻讓王煥宥莫名地打了個寒顫,往後退了半步。
仲夏夜幕下的大明宮,如同被濃墨浸染的畫卷,夜色深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簷角的銅鈴在夜風的輕撫下發出細碎的響聲,它們似乎在低語,試圖驅散這宮殿中彌漫的凝重氣氛。
月光透過稀疏的雲層,斑駁地灑在漢白玉的台階上,卻無法照亮那些隱藏在暗影中的秘密。
宮牆上的藤蔓在夜風中輕輕搖曳,它們的影子在地麵上扭曲成詭異的形狀,仿佛在訴說著不為人知的往事。
大明宮的夜晚,就像是一場無聲的戲劇,每個人都在其中扮演著自己的角色,卻無人知曉這場戲的結局。
遠處,一盞明暗不定的宮燈,引著一個身著不整的少年向十王宮走去。孤燈在偏僻的角落裡搖曳生輝,卻更顯得四周的黑暗深不可測。
蕭珩的靴底碾過十王宮的青石板時,還沾著刑部大牢裡未乾的泥垢。
那身泛著黴味的常服裹在身上,連呼吸都像是帶著鐵鏽般的沉鬱。
嚴維明走在半步前,垂眸道:“殿下且寬心,宮裡已備好了沐湯。”
話音剛落,廊下便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兩名內侍弓著腰趨步上前,袖口繡的銀線雲紋隨著動作輕輕晃動,身後跟著的宮女手裡捧著鎏金銅盆,盆沿搭著的素白帕子還冒著溫氣。
“殿下,沐殿已備好,請隨奴婢來。”宮女的聲音柔得像浸了蜜,目光落在蕭珩囚衣上時,飛快地閃過一絲不忍,又立刻低下頭去。
喜歡茗計請大家收藏:()茗計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