尷尬的氣氛幾乎在聽鬆雅廂內已凝成了實質,沉沉壓過了那尊紫銅狻猊香爐裡嫋嫋升起的龍涎香,連帶著一旁青瓷瓶中氣息清冽的新折石榴花和帶著露水的萱草,也仿佛被凍住了似的。
牆壁上懸著的前朝名家《聽鬆圖》墨色氤氳,畫中鬆濤似也因這室內的暗潮洶湧而靜止無聲;多寶槅上陳列的汝窯玉壺春瓶、剔紅山水人物香盒,此刻卻都成了沉默而昂貴的背景。
一齊映照著此間眾人神色各異的臉龐。
看著自家主人一反常態的言行舉止,他們身後的誠虎與鶴章幾乎同時翻了個白眼。
誠虎耷拉著眼皮腹誹:殿下您往日泰山崩於前都不變色的冷靜呢?!
鶴章數著房梁心想:主子您那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瀟灑呢?!
這兩人一個仰麵一個垂首,但內心都在哀嚎著“沒眼看”,也就是不敢當著主子們的麵搖頭歎氣罷了。隻能各自悻悻然收回視線,卻恰好對上了彼此同樣寫滿嫌棄的眼神。
一瞬間,竟生出幾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惺惺相惜。
鶴章尷尬地咳了一聲,彆開臉又看向房梁。誠虎則麵無表情地扭頭盯著門框,仿佛上麵刻滿了絕世武功。
而慕知柔身後的青烷,從頭到尾都沒分半點心思給那兩位“孔雀開屏”的皇子。
他一雙利眼如同最精準的尺,死死丈量著席蓉煙強忍怒火的假笑和角落裡那位始終垂首、如同融入陰影般的燕嬤嬤。
那燕嬤嬤看似恭順,實則那眼皮微掀的縫隙裡,精光閃爍,毫不避諱地一直鎖在“慕承瑾”身上,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沒放過。
青烷心弦繃緊,隻覺得一雙眼睛簡直不夠用。
正是這劍拔弩張又透著幾分幼稚可笑的氛圍頂到之時,裴昱瞥見“慕承瑾”額間和鬢角礙眼的濕意,表現欲和保護欲瞬間壓倒了一切,徑直拿起自己案上那方巾帕,便極其自然又熱絡地朝慕知柔額角拭去:
“瞧這汗出的,茶博侯可是體虛?回頭我讓太醫……”
“不必!”慕知柔驚得猛地後仰想躲。
“裴昱!”蕭珩臉色一變,伸手欲攔。
卻都晚了一步。
慕知柔躲閃不及,隻覺麵角一涼,待裴昱收回手帕時,她左眼瞼下的朱砂淚痣竟被蹭花了一塊,露出底下細膩的肌膚。
蕭珩瞳孔驟縮,反應極快地猛然起身,一步擋在慕知柔身前,恰好遮住了裴昱和席蓉煙探究的視線,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承瑾賢弟臉色煞白,定是舊疾犯了!青烷!”
候在慕知柔身後的青烷早已心驚肉跳,聞聲立刻上前,與蕭珩一左一右幾乎是架起了慕知柔。
蕭珩語速極快,對著眾人抱拳:“失禮了,茶博侯身體不適,需立刻回府靜養,告辭!”話音未落,已護著人疾步向外走去。
誠虎雖不明所以,但主子動作就是命令,立刻繃著臉緊跟其後,如同一尊煞神開道。
裴昱舉著那方沾了些許緋色的帕子,愣在當場,眨眨眼,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席蓉煙更是眸色一沉又一沉,緊緊盯著那幾人倉皇離去的背影,指尖掐進了掌心。
她精心安排的二人世界徹底泡了湯不說,還被裴昱和蕭珩這對皇兄皇弟輪番搶戲。此刻的滿心憤恨如同毒藤纏繞,卻還不得不強扯出一絲擔憂得體的微笑。
纖長的睫毛微顫,唇畔擠出一絲柔婉到近乎僵硬的弧度,聲音輕得似羽:“慕郎他……這是怎麼了?”
語調雖是溫軟關切,可她眼底卻似淬了寒冰,冷冽得幾乎要掉下冰渣。
而這一聲疑問也讓裴昱恍然回了神,骨節分明的修長指間裡,那方沾染了曖昧緋色的絲帕被無意識攥緊。
嘴角總是自然上翹的薄唇自言自語般低喃,風流張揚的眉宇間難得染上一抹真實的困惑:“是呀,慕兄方才也不見什麼大恙呀,這突然,是怎麼了?”
他轉而看向笑容已然十分勉強的席蓉煙,手中湘妃竹扇“唰”地展開,又恢複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瀟灑模樣,言語間卻自帶一股渾然天成的貴氣與不羈:
“今日勞煩席東家款待了!雖未儘興,可惜了這絕頂的雲山霧針和龍涎香。既然皇兄慕兄都已先行,那本王也不便多留,告辭!”
“雍王殿下慢走!”席蓉煙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麵上那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幾乎快要維持不住。
嫣紅朱唇隱隱咬緊,兩腮不受控製地微微抖動,一雙美眸中蝕骨的怒意與冰冷哪裡還有半分笑意,偏生還要強撐著上揚的嘴角,那模樣著實詭異,甚至透出幾分瘮人的猙獰。
裴昱卻全然未覺,他才沒功夫,也沒心思去留意這位宰相義女古怪扭曲的神情,更遑論對其身份有什麼忌憚。
他滿心滿眼盤算的,全都是需得儘快去慕茗茶肆好生表現一番,定要趕在蕭珩那個死冰塊臉之前,將與這位未來內兄的情誼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這可關乎他能否順利迎娶那位才姿名動大亓的嘉柔縣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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