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室內瞬間安靜下來,隻聽見青梅小心翼翼用香鏟整理香灰的細微沙沙聲,以及香箸碰到香爐壁的輕響。
那場幾乎將慕家基業和慕知柔人生徹底摧毀的大火,始終是盤旋在每個人心頭的陰霾。
慕知柔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努力維持著平靜:“大火之後,那人如同人間蒸發,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父親卻……”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間的哽咽,“席蓉煙隻是魏嵩的義女,難道她的真實出身……是西疆?能身懷這種詭譎術法,又曾對我下過蠱蟲……她甚至可能和當年那個人有關聯。接近她,是我目前能找到的,最接近真相的線索了。
我等了八年!我不能再等了,慕家的冤屈,父兄的血債,不能就這麼算了!”
蕭珩看著她眼中燃燒的執念與痛苦,心中揪緊。
他知道她背負著什麼,也明白那份仇恨與責任如何日夜灼燒著她。
他放緩了語氣,幾乎是懇求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但報仇雪恨、查明真相的前提是你要好好的!席蓉煙今日定是已然起疑了,下次若再用那邪術,甚至更狠毒的手段,你如何抵擋?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去冒險!”
他沉吟片刻,腦中飛速權衡,忽然道:“既然危機四伏,那不如……進宮呢?”
“進宮?”慕知柔一怔,隨即和孫鶯鶯異口同聲地反對,“不可!”
孫鶯鶯急道:“殿下,您忘了還有雍王那樁荒唐的賜婚了嗎?柔兒若是進宮,豈不是自投羅網,正好坐實了那婚事?到時候……”
蕭珩卻星眸微眯,深褐色的瞳中閃過一絲精光,他抬手攔住孫鶯鶯的話:“我不是說以慕知柔的身份進宮待嫁。”
他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卻字字清晰:“我是說,以‘茶博侯’慕承瑾的身份,入宮伴駕。”
“什麼?”慕知柔愣住了。
孫鶯鶯也睜大了眼睛,一時沒反應過來。
蕭珩深深看著慕知柔,慕知柔立即會意,用眼神示意蕭珩此間之內都是可信隻人,他可以說下去。
蕭珩頷首,繼續分析,思路越來越清晰:“那幅跟‘慕承瑾’神似的男子畫像,此刻就收藏在禦書房。而陛下愛才,尤其欣賞慕承瑾這等‘茶道奇才’,時常召人賞鑒品評。若‘慕承瑾’此時以茶博侯的身份應召入宮,陪伴聖駕,論茶品畫,順理成章。”
他看向慕知柔,目光灼灼:“一旦你入了宮,便是天子近旁之人。宮禁森嚴,等於有了陛下這層無形的保護。屆時,莫說一個席蓉煙,便是魏嵩一夥勢力再大,手也絕不敢輕易伸進內宮,短時間內再也難以對你下手。這是眼下最能保障你安全的辦法。”
“而且,”他語氣加重,帶著引導的意味,
“禦書房是什麼地方?那裡不僅有書畫古玩,更有數不儘的卷宗檔案。而慕家邪火的真相,或許禦書房內會留存一些外界看不到的秘檔。
你以慕承瑾的身份留在宮中,或許反而能接觸到最核心的機密,查到當年關於慕家最根本的問題所在!這比你在外獨自麵對席蓉煙和魏嵩的明槍暗箭,是否更加穩妥,也更有可能觸及真相?”
雅室內再次陷入寂靜。
青梅已經打好了香纂——取沉水香寧心定魄之效,輔以檀香木的醇厚溫暖,調和乳香的舒緩通透,再加入少許蘇合香開竅辟穢,最後以微量龍腦香提升清氣,助益心神收斂。
是以安神配方精心調配的香粉,她用香箸小心翼翼地引燃香粉頂端,一縷比鵝梨帳中香更為沉靜、舒緩、帶著一絲藥香的煙氣緩緩升起,如同具有實質般,慢慢彌散開來,試圖安撫著室內每一個人緊繃的神經。
孫鶯鶯蹙著眉,顯然在激烈思考蕭珩提議的可行性。這確實是一條出乎意料的路,險中求穩,危中藏機。
慕知柔低垂著眼眸,長長的睫毛覆蓋了所有情緒,隻有放在膝上、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她內心的波瀾。
進宮?以兄長的身份,去到那九重宮闕之內,天子眼皮之下?
這無疑是與虎謀皮,步步驚心。
此時她腦中瞬間浮現出一雙虎視眈眈的丹鳳眼——蓉妃。
她對自己一次又一次的警告,一次又一次的不明所以的行徑。若進宮,又該如何應對?
但蕭珩說的沒錯,那裡或許藏著真相的鑰匙,而且,是目前最能避開席蓉煙瘋狂糾纏和魏嵩毒手的避風港。
她想起今日那琴音時,已全然辨不得任何音律,隻記得腦海中一片空白、仿佛靈魂都要被抽離的恐怖感覺,心底泛起一絲寒意。
席蓉煙的邪術,防不勝防。
可是,皇宮……那地方又何嘗不是另一個龍潭虎穴?一旦身份敗露,便是欺君大罪,萬劫不複。
她的目光下意識地看向蕭珩。
他正專注地看著她,眼中有關切,有擔憂,更有一種深沉的、仿佛願意與她共赴一切風險的決心。
香纂上的火星明滅不定,如同她此刻搖擺的心緒。
那安神的香氣絲絲縷縷纏繞過來,卻似乎無法完全平息她胸腔裡那顆劇烈跳動、充滿了仇恨、恐懼、猶豫與一絲微弱希望的心。
良久,她終於抬起頭,目光緩緩掃過滿臉關切的孫鶯鶯,噙著淚花的青梅,緊張等待的青烷,最後重新落回蕭珩臉上。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力度:
“好。我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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