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甜的異香如無形綢緞般在翊坤宮正殿內繚繞盤旋，卻驅不散自上座彌漫而來的那令人心悸的冰冷威壓。
殿門沉重的閉合聲仿佛仍在耳畔回響，慕知柔僵坐在繡墩之上，看著麵色慘白的母親柳氏。
蓉妃猛地將懷中的圓圓往旁邊一丟，肥胖的貓軀竟是靈活地在空中倏地調整了一下姿勢，便穩穩落地，還得意地“喵嗚”了一聲，然後高高豎立著毛茸茸的大尾巴，邁著優雅的貓步，溜溜達達向著慕知柔走來。
蓉妃已自座上緩緩起身，一步一步逼近柳氏。裙擺上的珍珠叩擊在光可鑒人的金磚玉墀之上，發出“噠……噠……噠……”的清脆聲響，在這絕對的寂靜中，如同催命的鼓點，一聲聲敲在柳氏和慕知柔的心上。
她走到大殿中央，在柳氏麵前站定。冰冷的丹鳳眼睥睨著眼前這個垂首縮肩、渾身發抖、麵色灰敗的女人。
柳氏緊緊咬著下唇幾乎要溢出血來。
慕知柔再也坐不住了，她猛地站起身：“母親！”下意識地就想衝過去擋在柳氏身前。
然而，就在她動身的瞬間，芳若姑姑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側，半邊身子巧妙地擋住了她的去路，語氣平板卻不容置疑：“縣主請安坐。”
而肥貓圓圓竟然也“喵嗚”地叫了一聲，站起身來，用圓滾滾的身體擋住了她另一邊的去路，甚至還伸出爪子，輕輕勾了一下她的裙角，一雙祖母綠寶石般的大眼睛危險地眯起，仰頭望著她。
慕知柔被這一人一貓默契的阻攔弄得一怔。
“啪——！”
刺耳的脆響帶著殿內的回音穿進慕知柔的耳朵。
是一記極其清脆響亮的耳光，猛地炸響在死寂的殿中。
蓉妃竟然是用儘了全力，她毫無預兆地狠狠一巴掌扇在了柳氏的臉上。
力道之大，已讓柳氏無法站穩，整個人向旁邊踉蹌跌去，重重地撞在旁邊的花架上，上麵的琉璃擺件一陣叮當作響，險些摔落在地。
柳氏的臉頰瞬間紅腫起來，浮現出清晰的五指印，嘴角甚至滲出了一絲血跡。
“母親！”失聲尖叫的慕知柔目眥欲裂，心痛如絞，她想要撲過去，卻被芳若死死按住了身體。
卻見柳氏甚至顧不上擦拭嘴角的血跡，也仿佛感覺不到臉上的劇痛，竟然就著摔倒的姿勢，掙紮著爬起來，然後毫不猶豫地“噗通”一聲，直挺挺地跪在了蓉妃的麵前，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公主殿下！薏茹……有負主公所托！罪該萬死！願以死謝罪！”
她的聲音因為臉頰腫脹和巨大的恐懼而變得模糊不清，卻帶著一種絕望的認罪感。
慕知柔如遭五雷轟頂，整個人徹底僵在了原地，大腦一片空白，幾乎無法理解自己聽到看到了什麼。因過度震驚而瞪大的桃花眼，此時透著猙獰的恐怖。
公主殿下？！主公所托？！罪該萬死？！
“母親！你在乾什麼？！你在胡說八道什麼？！你起來！你快起來啊！”慕知柔崩潰地哭喊著，奮力掙脫芳若的桎梏衝了過去。
然而柳氏卻仿佛聾了一般，不僅不敢抬頭看盛怒中的蓉妃，甚至連回頭看一眼痛哭流涕的女兒都不敢。
她隻是死死地盯著自己麵前那片冰冷的地磚，以及蓉妃那雙繡著金鳳的鞋履，臉上沒有任何眼淚，隻有無儘的痛苦、自責和一種近乎麻木的認命。也對慕知柔撕心裂肺的哭喊充耳不聞。
蓉妃居高臨下地看著跪伏在地的柳氏，聲音不大，卻每一個字都像冰錐一樣，帶著刻骨的寒意和威嚴，狠狠砸下：“我的瑾兒，怎麼了？”
她微微俯身，語氣愈加森然：“還有那個裴珩……當年，為什麼沒死？反而在蕭家活得好好的？！”
這兩個問題，如同最鋒利的刀子，瞬間剖開了所有偽裝，露出埋藏了二十多年的血淋淋的真相一角。
慕知柔踉蹌著撲倒在柳氏身邊，絕望顫抖地拚命搖晃著她的衣袖：“母親！你看看我！她到底在說什麼？！什麼瑾兒？什麼蕭珩？！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可柳氏像是被釘在了原地，紋絲不動，對她的哭求拉扯毫無反應，仿佛已經將自己的靈魂封閉了起來。
慕知柔猛然抬頭，淚眼婆娑地怒視著蓉妃，眼中充滿了仇恨與不解：“你到底對我母親做了什麼？！你……”
在怒目的瀲灩的桃花眼瞳中瞬間映出了一雙淚眼氤氳的丹鳳眼，使得她的質問戛然而止。
慕知柔驚駭地看到，蓉妃那張豔麗逼人的臉上，剛剛還是布滿雷霆之怒，此刻竟然已是淚流滿麵。
那雙嫵媚的丹鳳眼中，沒有了之前的狠厲與冰冷，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比複雜的情感——巨大的悲痛、深沉的愛憐、難以言喻的愧疚，以及一種失而複得般的激動。
她就那樣流著淚，一瞬不瞬地，似是貪婪地看著慕知柔。
慕知柔被這截然相反的情緒弄懵了，錯愕失聲。
蓉妃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緩緩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戴著華麗護甲的手，仿佛對待一件稀世珍寶般，微微顫抖地輕輕捧住了慕知柔淚痕交錯的臉頰。
“女兒……我苦命的女兒……是娘……讓你受苦了！”
蓉妃的聲音哽咽著，卻帶著一種無法形容的母性溫柔，夾著複雜的痛苦，一字一句，清晰地傳入慕知柔耳中——
轟——！！！
這句話，比之前所有的耳光、質問、跪拜加起來，還要具有毀滅性。
慕知柔猛地瞪大了眼睛，瞳孔緊縮到極致，仿佛聽到了這世間最荒謬、最不可能、最恐怖的話語！
她渾身血液似乎都在瞬間凝固了，大腦嗡嗡作響，眼前陣陣發黑，幾乎要當場暈厥過去。
“什……什麼？”她艱難地吐出兩個字，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充滿了極致的驚恐和茫然，“你……你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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