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宮內的燭火不安地跳躍著，將慕知柔煞白的臉龐映得忽明忽暗，她抬起眼，目光如浸過冰水般沉靜地望向猶自沉浸在痛苦回憶中的蓉妃，聲音雖微啞，卻字字清晰地切入了那看似縝密敘述中唯一的時間裂隙：難道……慕容瑛後來還曾秘密來到過大亓？
後麵的話她有些問不出口，但那疑惑卻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蓉妃聞言，臉上瞬間褪儘了最後一絲血色，那是一種比方才講述被迫與愛人分離時更深、更沉的悲痛與屈辱。她猛地閉上眼，淚水卻依舊不受控製地洶湧而出，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滴在華貴的衣襟上，暈開深色的痕跡。
她的聲音破碎不堪，帶著一種難以啟齒的痛苦，“裴昱……裴昱的生父，確實是裴衍。”
蓉妃睜開眼，那雙嫵媚的眸子此刻盈滿了水光，卻燃燒著壓抑了多年的憤恨與絕望：“我方才說過，我忍不了……我實在忍不了裴衍日日看著我，卻是透過我的臉，思念著另一個男人！……慕容瑛是我的！是我從小愛到大的！是我這一生愛慘了的人！裴衍他憑什麼？！就因為他的貪慕，斷送了我的王妃之位，毀了我一生的幸福，還要把我當作替身禁錮在身邊！”
她的情緒驟然激動起來，身體微微發抖：“那種日子，每一天都是煎熬！看著他那張深情卻虛假的臉，我恨不得……恨不得撕碎它！所以我動了殺心……我想毒死他！”
儘管早已猜到宮廷鬥爭殘酷，但親耳聽到生母曾試圖弑君，慕知柔還是倒吸了一口冷氣。
“可惜……事情敗露了。”
蓉妃的語氣帶著一絲功敗垂成的頹然與不甘。
“他發現了。他看著我，看著我這張和慕容瑛相似的臉，震怒、失望、難以置信……最終，他還是沒舍得殺我。哈哈！……他舍不得！舍不得！看到我他才有靠近心上人的感覺，殺了我，他就再也沒有寄情相思的人了！”
她的笑聲帶著淒涼的嘲諷，“是啊，他舍不得毀掉這張跟他心上人相似的臉！他隻是將我廢為庶人，貶出了皇宮，囚禁在那荒涼冰冷的靜思苑裡，任我自生自滅。”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那一段被囚禁的歲月依舊讓她窒息：
“這一巨大的變故，自然被南疆安插在宮中的暗樁迅速報回了南疆王庭。王叔……當時的南疆王，勃然大怒！他斥責我魯莽愚蠢，破壞了大計，甚至……下了密令，派人暗中處決我，然後重新挑選一名合適的女子，送入大亓後宮，繼續執行任務，確保流著南疆血脈的裴昱將來能夠登上帝位！”
慕知柔聽得心驚肉跳，原來在權力的棋局中，即便是公主，一旦失去價值，也會被無情拋棄甚至抹殺。
“就在我絕望等死的時候……是瑛哥哥……”蓉妃的聲音陡然變得柔軟而充滿感激，眼中煥發出一種奇異的光彩：
“他為了保下我，不惜以身犯險。他以南疆王子的使臣身份，來大亓朝貢，並親自進獻了一批稀世珍寶。”
“當裴衍見到他時，才得知他的真實身份，狗皇帝簡直就是欣喜若狂！而慕容瑛就這樣光明正大地來到了大亓生活。”
蓉妃的嘴角勾起一抹複雜的笑，“那兩年……是我被貶出宮，囚禁在靜思苑的兩年，卻也是我此生……最快活最幸福的兩年！”
她的眼神變得迷離，陷入了美好的回憶：“瑛哥哥以探望故友、敘舊為由，經常來看我。靜思苑雖冷清，卻也因此少了無數雙監視的眼睛。裴衍對他幾乎是有求必應，恨不得天天召他入宮相伴，卻不知，他心心念念的人，正利用這機會，與我……與我們未出世的孩子在一起。”
“我們就像一對最平凡的夫妻，躲在那座被遺忘的苑落裡。他會給我吹南疆的曲子，會教我辨認他帶來的南疆草藥，會摸著我的肚子，期待著我們孩子的降生……他甚至……甚至動了就此放棄一切的念頭，不要王位、不要榮華富貴，就隻帶著我和你們遠走高飛！想我們一家人隱姓埋名的過平凡日子！”
蓉妃的臉上浮現出了短暫的幸福笑容，如同少女般憧憬的光暈，但隨即又被更深的痛苦所取代。
“可是……怎麼可能呢？”她苦澀地搖頭：
“南疆王室怎麼會放過我們？慕容瑛是王位最有力的繼承人，他們絕不會允許他為了一個女人放棄責任。更何況，就算我們成功逃脫，南疆遍布天下的死士也會永無休止地追殺我們，直到將我們滅口。更可怕的是……王叔他……他軟禁了瑛哥哥的生母，我的姨母！他傳信威脅，若瑛哥哥不回南疆繼位，就……就殺了他母族滿門！”
慕知柔的心緊緊揪起，不願意去想象自己的生身父母當時麵臨的絕望抉擇。
“我們……沒有選擇。我沒沒有選擇啊！柔兒！……嗚嗚嗚！”蓉妃的淚水再次滑落：
“為了母族滿門的性命，為了暫時保住我們尚未出世的孩子，瑛哥哥必須回去。而我，也隻能偷偷在靜思苑生下了你們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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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目光落在慕知柔身上，充滿了無儘的憐愛與愧疚：
“生下你們後，我甚至不敢多看你們幾眼，生怕這短暫的幸福會引來更大的災禍。瑛哥哥返回南疆的條件之一，就是南疆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助我重新回到大亓後宮，隻有回到權力的中心，我才能有機會保護你們，才能……繼續那未完成的計劃。”
“所以，後來南疆動用了一些手段，或許是進獻了更讓裴衍心動的東西，或許是利用了裴衍對慕容瑛的思念……總之，我得以‘幡然悔悟’，被重新接回了宮中，恢複了妃位。而你們……”
她看向一直跪在地上如同失去靈魂的柳氏，“我隻能將你們交給最信任的薏茹，讓她帶著你們，以慕家嫡子女的身份，遠離皇宮這個是非之地……我本以為，這是對你們最好的保護……”
蓉妃的聲音哽咽，再也說不下去。殿內隻剩下她壓抑的啜泣聲，以及慕知柔粗重而混亂的呼吸聲。
真相，遠比慕知柔想象的更加曲折、更加殘酷。
她不僅是政治鬥爭的棋子，她的出生，伴隨著生父的遠離、生母的無奈與隱忍，以及一個龐大而冰冷的複國陰謀。
但欣慰的是，她和慕承瑾，是父母轟轟烈烈的真愛結晶。
真愛，無論在多艱苦的環境中，多險惡的現實阻擋中，多不堪的忍耐中，都能開出花來，隻要兩個真心相愛的人，足夠努力的雙向奔赴。
所有的線索終於串聯了起來，形成了一張巨大而清晰的網，將她牢牢困在中央。
慕知柔看著淚流滿麵的生母，又看看跪地不起的養母，再想到昏迷不醒的兄長，以及宮中那個心思難測的皇帝，還有那個流著一半南疆血脈、一半大亓血脈被當作未來君王培養的裴昱……還有，蕭珩！
既然當年蓉妃的本意是要除掉他，如今，也斷不可能會留他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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