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將雍京連綿的殿宇飛簷浸染成一片沉鬱的墨紫。
宮燈次第亮起,沿著漫長的宮道,一路蜿蜒至深處,像一條蟄伏的巨蟒睜開了昏黃的眼。
幾名剛從不重要的宴席上溜出來的官員,正縮著脖子快步往宮外走,低聲交談著,語氣裡帶著難以置信的唏噓。
“太陽真是打西邊出來了……今兒在樞密院,竟瞧見雍王殿下在研讀西北的軍報!”
“何止!前兒兵部議事,他對隴右屯田、河西馬政,竟也說得頭頭是道,把幾個老家夥都鎮住了。”
“莫不是……裝樣子給上頭看?”
“不像。”先前那人搖頭,聲音壓得更低:“眼神都不一樣了。從前是漫不經心,萬事不過心,如今……沉得很。”
“嘖,那位爺,可是大亓頭一號會享福的主兒,畫舫聽曲、走馬章台才是他的本色,如今這是……”
議論聲漸漸被沉重的宮門隔絕在後。
而他們話題的中心,雍王裴昱,此刻正從完全相反的方向,踏入了後宮禁苑。
他走得不快,玄色親王常服的下擺拂過清掃得一塵不染的石階,腰間那塊價值連城的羊脂玉佩罕見地靜止著,未發出往日那般隨性晃動的輕響。
夕陽最後一線餘暉落在他側臉上,勾勒出與往常並無二致的俊美輪廓,隻是那眉宇間慣有的疏懶笑意淡去了,沉澱下一種讓人心悸的專注。
引路的內侍屏著呼吸,不敢多言,隻覺得這位王爺周身的氣場,與月餘前判若兩人。
蓉妃所居的翊坤宮內,已是燈火通明。
熏籠裡煨著清雅的百合香,氣息甜暖,卻驅不散某種無形無質、沉甸甸壓下來的東西。
蓉妃正端坐窗前,手中雖拿著一卷書,目光卻早已飄遠。
她穿著貴妃規製的常服,絳紫為底,金線繡著繁複的纏枝芙蓉,華貴非常。歲月似乎格外厚待她,並未在她臉上留下過多痕跡,隻在那雙深邃的眼眸中,積澱下常人難以察覺的幽暗。
聽得宮人稟報“雍王殿下到”,她指尖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蜷。
裴昱邁步進來,行禮:“兒臣給母妃請安。”
聲音平穩,褪去了過往那份總帶著三分玩笑的腔調。
蓉妃放下書卷,抬眸,細細端詳著他。
她的目光像最細膩的沙,流過裴昱的眉梢、眼角,落在他緊抿的唇線,和他眼底那簇不再掩飾的、名為野心的幽火之上。
宮人早已悄無聲息地退儘,殿內隻剩母子二人。
“聽說,”蓉妃開口,聲音柔和,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你近日頗為勤勉,連陛下都過問了。”
裴昱撩起衣擺,在旁邊的紫檀木椅上坐下,姿態依舊透著天家子弟的優雅,卻無半分懶散:
“既起了心思,總不能還是以前那般荒唐模樣,平白惹人笑話,也讓母妃操心。”
“哦?”蓉妃眉梢微動,似有欣慰,又似有更深的東西掠過,“我兒終於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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