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蟠龍柱下懸著十二連枝赤銅燈樹，燭火將殿內照得亮如白晝，金絲楠木長案上錯落擺著八寶攢盒與琉璃酒樽，空氣中浮動著龍涎香與蘇合香交織的馥鬱氣息。、
宴席過半，酒過三巡，氣氛看似融洽。
待到奉茶環節，慕知柔親自執壺，為帝後及各位貴人奉茶。她步履輕盈，姿態優美，奉至蕭珩麵前時，更是格外小心，將一盞衝泡得湯色清亮的高香廬山雲霧輕輕放在他麵前。
“殿下，請用茶。”她的聲音清甜平靜，如同玉珠落盤。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蕭珩身上。皇後和席蓉煙更是屏息凝神，期待著蕭珩的反應。
隻見蕭珩端起那盞茶，並未立刻飲用，而是湊近鼻尖，輕輕一嗅，隨即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放下茶盞，指尖在杯壁上輕輕敲擊著，發出細微卻清晰的聲響，在略顯安靜的大殿中格外引人注意。
他抬起頭，目光落在慕知柔臉上，那眼神裡沒有溫和，也沒有初見時的探究，隻有一種近乎挑剔的審視和一絲……不耐。
“嘉柔縣主，”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皇子特有的威壓：
“這茶……香氣似乎過於浮躁，少了些許廬山雲霧應有的清幽底蘊。可是水溫掌控有失？還是……你這心思，並未全然放在這茶道上？”
蕭珩話語中的質疑，毫不客氣。
慕知柔執壺的手穩如磐石，連睫毛都未曾顫動一下。
她微微屈膝，聲音依舊清甜而平靜：“殿下明鑒，水溫乃按廬山雲霧特性嚴格控製，不敢有失。或許是今日殿內熏香濃鬱，乾擾了茶之本香，亦或是……殿下病後初愈，味覺尚未完全恢複清明。”
她既解釋了緣由，又巧妙地將問題引回到蕭珩的病情上，不卑不亢。
然而，蕭珩似乎被這“頂撞”激怒了。
他臉色一沉，語氣陡然轉冷：“哦？你的意思是，本王味覺有誤，錯怪了你不成？”他猛地將麵前的茶盞往前一推，力道之大，使得些許茶湯濺出，灑在光潔的案幾上：
“如此寡淡失韻之茶，也敢拿來獻於禦前？慕家的茶道盛名，看來……言過其實！”
“珩兒！”皇後適時地出聲，語氣帶著明顯的幾分責怪，眼底卻儘是滿意，“怎可如此說話！嘉柔縣主也是一片好心。”
席蓉煙立刻柔聲附和，輕輕拉住蕭珩的衣袖，仿佛在安撫他激動的情緒：
“殿下息怒，您大病初愈，不宜動氣。嘉柔縣主畢竟是女子，技藝偶有疏漏也是難免。”她這話看似勸解，實則坐實了慕知柔“技藝不精”。
坐在對麵的蓉妃，眉頭微蹙，放下手中的茶盞，聲音帶著一絲清冷：
“皇後姐姐，珩兒這脾氣，似乎比病前更急躁了些。嘉柔縣主茶藝精湛，乃是京中公認，今日這茶，本宮喝著倒是清香宜人，並無不妥。莫非……是伺候的人不儘心，讓珩兒心中不痛快了？”她意有所指地瞟了席蓉煙一眼。
裴昱更是直接冷笑一聲，語氣嘲諷：“皇兄病了一場，眼光倒是變得獨特。連慕家茶都入不了口，不知何等仙茗才能合皇兄心意？還是說……皇兄如今隻飲得下某些人親手‘調製’的湯藥了？”
他目光銳利而調笑地射向席蓉煙，墨玉般的眸子閃著亮晶晶的嘲諷。
若是往常，蕭珩或許會隱忍，或是巧妙周旋。
但今日，他仿佛被徹底觸怒了，竟猛地轉頭，目光如冷電般射向蓉妃與裴昱，臉上再無以往的溫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病態煩躁與皇子驕縱的戾氣。
“蓉妃娘娘！三皇弟！”蕭珩的聲音提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本王的病，自有母後和太醫照料，本王的喜好，更無需他人指手畫腳！這茶好不好，本王自有論斷！慕家茶道如何，恐怕也與二位無關吧？”
他頓了頓，仿佛積壓了許久的怨氣終於找到宣泄口，繼續厲聲道：“倒是有些人，整日裡搬弄是非，挑撥離間！莫非是見本王康複，心中不自在，存心要給本王和母後添堵不成？！”
這一番連削帶打，直接將矛頭對準了蓉妃和裴昱，指責他們“搬弄是非”、“心中不自在”，更是前所未有地、旗幟鮮明地站在了皇後一邊，將皇後置於被刁難的受害者和保護者位置。
大殿之內，瞬間一片死寂！
皇帝微微皺眉，似乎想說什麼，卻最終化為一聲低咳。太後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歸於平靜。長公主和幾位小公主更是嚇得不敢出聲。
皇後的心中，卻如同喝了蜜糖一般甜！
她幾乎要控製不住上揚的嘴角！成功了！她的珩兒，終於徹底成為了她的“兒子”，她的武器！他不僅厭棄了慕家，更是主動出擊，對抗蓉妃母子！這簡直是天助她也！
她立刻擺出維護的姿態，對著蓉妃和裴昱沉下臉：
“妹妹，昱兒！珩兒病體未愈，情緒不穩，你們何苦言語相激？今日是家宴，莫要掃了大家的興致！”她完全站在了蕭珩這邊，將過錯推給了蓉妃母子。
蓉妃臉色鐵青，緊緊握著杯子的手已然微抖。
她深深看了一眼狀若瘋魔、卻又與皇後配合默契的蕭珩，最終隻是冷冷道：“皇後姐姐教訓的是，是臣妾多言了。”她不再多話，知道此刻爭辯無益。
裴昱更是氣得胸膛起伏，死死瞪著蕭珩，卻礙於皇帝和太後在場，不敢再放肆，隻能恨恨地扭過頭去，又無比心疼的看向慕知柔。
蕭珩仿佛耗儘了力氣，重重地坐回座位，臉色更加蒼白，甚至抬手揉了揉額角，露出一副疲憊痛苦的模樣。
席蓉煙連忙關切地為他撫背順氣，柔聲細語地安慰，看向慕知柔方向的眼神，卻充滿了勝利者的得意與輕蔑。
慕知柔自始至終低垂著眼眸，安靜地收拾著被蕭珩推開的茶盞，用潔白的軟布擦拭著濺出的茶湯。
無人能看到她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逝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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