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跨院的門閂剛扣上,周嬤嬤就踮著腳湊過來,枯瘦的手指戳了戳案上那方青竹食盒。
盒蓋邊沿還凝著細密的水珠,桂花香裹著熱氣鑽出來,甜得人發暈。
"三小姐,方才老奴去後廚提熱水,回來就見這東西擱在您妝台前。"周嬤嬤壓低聲音,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門房說定王走時,手裡就提著個竹盒,說是從王府帶的。"
蘇晚棠正解著腕間的銀鈴鐺,聞言動作一頓。
那串鈴鐺是她特意讓工匠鑄的,每顆銅珠裡都嵌著半粒朱砂,尋常陰物近不得身。
此刻鈴鐺在她掌心晃出細碎的光,倒比桂花香更讓她安心些。
"收買我?"她捏起塊裹著紅紙的桂花糕,指腹壓出個淺印,"還是嚇唬我?"
周嬤嬤急得直搓手:"定王是什麼人物?哪能跟咱們小女兒家置氣。許是看您昨日解了老侯爺的困,賞的?"
"賞?"蘇晚棠咬下一口,甜糯的桂花蜜在齒間化開,倒真和今早顧昭珩茶盞裡的香氣一般無二。
她眯起眼,望著窗紙上晃動的竹影——那竹影晃得太整齊,不像是風刮的。"周嬤嬤,把食盒收進樟木箱,鑰匙您收著。"
"哎。"周嬤嬤應著,捧著食盒往內室走,棉鞋跟在青磚地上蹭出沙沙聲。
蘇晚棠摸出袖中碎玉,鎮陰玉貼著掌心,涼得刺骨——明明方才在廳裡還燙得她踉蹌,這會倒沒了動靜。
她盯著窗欞上那道被竹影遮出的人形輪廓,突然揚聲道:"院外的小爺,露水重,回府喝碗薑茶吧。"
竹影猛地一顫,接著是衣料摩擦青磚的聲響。
第二日卯時三刻,蘇晚棠抱著個白瓷藥罐往演武場走。
侯府的晨霧還沒散透,青石板上凝著層薄霜,她踩著自己的影子,聽見身後傳來皮靴碾過碎石的脆響。
"三小姐起得早。"
顧昭珩的聲音裹著晨霧飄過來,蘇晚棠腳步頓住。
她轉身時故意踉蹌半步,藥罐裡的枇杷膏晃出些,正濺在顧昭珩玄色團雲紋的靴麵上。
"呀,王爺的朝靴可金貴著。"她歪頭,嘴角卻壓不住地往上翹,"昨晚在西跨院的牆根蹲得腿麻了?今日連路都走不穩?"
顧昭珩垂眸看了眼靴麵的枇杷膏,又抬眼望她。
晨霧裡他的眼尾微挑,倒比昨日多了幾分人氣:"三小姐眼尖。"
"那是。"蘇晚棠把藥罐往懷裡攏了攏,"畢竟有人蹲在竹叢裡,連衣角都沾了竹葉青的汁子——"她伸手戳了戳他腰間的玉佩,"王爺的墨竹紋玉佩,怎麼沾了兩片綠?"
顧昭珩的喉結動了動。
他確實在竹叢裡站了半宿,看蘇晚棠在鏡前擺了七枚銅錢,看她對著空氣說了半時辰的話,看她把鎮陰玉按在窗台,玉上的紋路亮得像要燒起來。
此刻被戳穿,他倒不急著否認,隻從袖中摸出塊帕子,遞到她麵前:"擦手。"
蘇晚棠盯著那方繡著鬆鶴的素帕,突然笑出聲:"王爺這是要學話本裡的貴公子?可您這張臉——"她用指尖在自己臉上劃了道線,"繃得比城隍廟的泥胎還緊,學不像。"
顧昭珩的耳尖微微發紅,卻仍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三小姐院中那株老梅開了,本王想去看看。"
蘇晚棠就知道他沒安好心。
西跨院的梅樹是她母親當年親手栽的,如今枝椏橫斜,倒把半麵牆都遮住了。
顧昭珩站在梅樹下,仰頭看那虯結的枝乾,忽然道:"民間說,古鏡照魂,怨氣重的鏡子能把活人魂勾進去。三小姐可聽過?"
蘇晚棠正用銅剪修剪枯枝,聞言手一抖,剪下截梅枝掉在顧昭珩腳邊。
她蹲下身撿,發間的銀鈴鐺叮鈴作響:"王爺日理萬機,怎的也信這些?"
"信不信的,總要查清楚。"顧昭珩彎腰幫她撿梅枝,指尖幾乎要碰到她的,"太子那樁"鬼纏"案,本王查了三個月。
那些纏在太子身上的陰火,和侯府西跨院的陰氣......"他頓了頓,"像極了。"
蘇晚棠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直起身子,把梅枝扔進竹簍,銅剪在掌心硌出紅印:"王爺要算卦?我給您起一卦?"
"好。"顧昭珩應得乾脆,"三小姐用什麼算?銅錢?龜甲?"
"用這個。"蘇晚棠突然扯住他的袖角,把他拉到梅樹旁的石桌前。
她解下腕間銀鈴,七顆銅珠骨碌碌滾在石麵上,"這鈴鐺裡有朱砂,能鎮邪。王爺報個生辰。"
顧昭珩報了八字,蘇晚棠的指尖在銅珠上輕輕一彈。
七顆珠子突然立了起來,在石桌上排成北鬥七星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