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三刻,侯府後巷的青石板被夜露浸得發亮。
蘇晚棠踩著滿地碎銀似的月光,懷裡揣著個粗布包裹,腳步輕得像片落在瓦當上的葉。
小桃跟在她身後,手裡的燈籠被風刮得直晃,暖黃的光暈在院牆上投出兩個搖晃的影子,活像兩株被雷劈歪的老槐樹。
"小姐,"小桃的聲音比燈籠裡的燭芯抖得還厲害,"這鏡房自打十年前老夫人咽氣就封了,聽說夜裡總聽見敲鏡子的動靜......"她咽了口唾沫,燈籠往蘇晚棠身邊湊了湊,"方才路過西廂房,周嬤嬤養的那隻花斑貓突然炸毛,眼睛綠得跟鬼火似的......"
"貓炸毛是因為你手裡的糖糕味兒。"蘇晚棠掀開包裹一角,露出裡麵碼得整整齊齊的銅錢,"上個月你藏在枕頭底下的桂花糖,不也把張媽養的八哥引得撞窗戶?"她轉頭瞥了眼小桃煞白的臉,嘴角勾起點促狹的笑,"怕什麼?鬼都比人講理——至少不會在你藥裡摻巴豆,不會把你新繡的帕子丟進茅坑。"
小桃被說得一噎,想起前日晨起時腹如刀絞的滋味,又想起昨兒在井邊撿到的帕子角上那灘黃漬,攥燈籠的手倒穩了些:"小姐說得對,鬼要是真能替咱們出氣......"
"噓。"蘇晚棠突然停步。
前方月洞門掛著的銅鎖在風裡晃出輕響,門楣上"鏡房"兩個字被苔痕漫得隻剩半截,像兩滴凝固的血。
她摸出袖中銀步搖,輕輕一挑,銅鎖"哢嗒"落地——這鎖頭早被她白日裡用鐵絲捅鬆了,為的就是今夜。
門軸發出年久失修的呻吟,黴味混著潮土氣撲麵而來。
小桃的燈籠照進去,隻見滿牆都是蒙著紅布的鏡子,大的如屏風,小的似團扇,最中間那麵兩人高的穿衣鏡上,紅布被撕去半幅,露出裡麵蒙著灰的鏡麵。
"把燈籠舉高。"蘇晚棠鬆開包裹,銅錢"嘩啦啦"撒在地上,圍成個半圓。
她屈指彈了枚銅錢,"乾位鎮陽,坤位引陰——小桃,退到我身後。"
小桃攥著燈籠的手直抖,卻咬著牙挪到她腳邊。
月光從破窗漏進來,照得銅錢泛著冷光。
蘇晚棠閉目念咒,指尖掐訣的速度越來越快,發間銀步搖突然發出清鳴,像有人用指甲劃過瓷碗。
"三重陰煞......"她猛地睜眼,瞳孔在黑暗裡縮成針尖,"不是一個,是三個。"
話音未落,最中間那麵穿衣鏡"嗡"地輕顫,鏡麵浮起層白霧,像有人對著玻璃哈了口氣。
小桃的燈籠"啪"地掉在地上,燭火在青磚上滾了兩滾,滅了。
黑暗裡,蘇晚棠摸到小桃冰涼的手,反手攥緊。
她從袖中摸出個紙人,沾了舌尖血點在眉心,往鏡前一拋。
紙人搖搖晃晃升起來,在鏡前轉了個圈,鏡麵的霧氣突然翻湧,隱約浮出張模糊的臉——是前日在後院井邊失蹤的小翠!
"救命......"那聲音像指甲刮過鍋底,"阿姐,他們要我......"
"小翠?"蘇晚棠脫口而出。
半月前這丫頭還替她去廚房討過糖蒸酥酪,發辮上總係著紅繩,"你是不是被人害了?"
鏡中人臉突然扭曲,眼白猛地漫過瞳孔,指甲暴長三寸,"撕拉"一聲穿透鏡麵!
小桃尖叫著栽倒,蘇晚棠早有準備,抬手就是張朱砂符拍過去。
符紙燃成橘色火焰,正中小翠額頭,她的動作猛地頓住,眼尾血淚簌簌往下掉。
"你是被害的,不是厲鬼。"蘇晚棠放軟聲音,銅錢在腳邊叮鈴作響,"告訴我,是誰害了你?"
小翠的嘴張了張,喉間發出水泡破裂似的聲響。
蘇晚棠指尖掐住銀步搖,血珠順著步搖尖滴在鏡麵上,"引魂回溯——起!"
鏡麵突然泛起漣漪,映出另一段畫麵:月黑風高的夜晚,小翠提著燈籠經過井邊,身後跟著個穿青布衫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