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股精純到極致的怨念,濃稠如墨,帶著屍山血海的腥氣,自慈恩寺塔頂衝天而起,攪動得夜空中的雲層都化作了一張巨大而痛苦的人臉。
三人剛一踏入山門,一股陰風便貼地卷來,吹得人骨頭發寒。
顧昭珩走在最前,周身氣機凜冽,將那陰風擋在三尺之外。
他目光如炬,掃過眼前可怖的景象:兩尊鎮門的石獅,眼角竟真的沁出粘稠的血淚,順著斑駁的石身蜿蜒而下,在月光下反射出妖異的光。
“好大的手筆。”蘇晚棠的聲音裡聽不出半分懼意,反而帶著一絲冰冷的譏誚。
她繞過倒伏在地、香灰撒了一地的巨大銅爐,視線落在了那圍成一圈,足有百具的紙人上。
那些紙人穿著統一的素白衣衫,僵硬地站立著,風吹不動,火燒不侵。
最詭異的是,每一具紙人的臉上,都畫著一張酷似蘇晚棠的麵容,眉眼間的神態竟有七八分相似,隻是嘴角都勾著一抹僵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趙王還挺懂審美,知道本姑娘長得好看,連紮紙人都得按著我的模子來。”她輕笑一聲,指尖卻已悄然扣住了一枚銅錢。
顧昭珩沒有理會她的玩笑,他的目光死死釘在大雄寶殿的牌匾上。
那塊曆經百年風雨的烏木匾額,此刻正像活物一樣蠕動著,原本龍飛鳳舞的“慈航普渡”四個大字,筆畫扭曲、拉長,最終竟硬生生變成了“千燈引路”!
每一個字都像是用鮮血寫成,散發著不祥的氣息。
“叮鈴鈴——”阿檀手中的鎮魂鈴毫無征兆地劇烈搖晃起來,發出的聲音不再是清脆悅耳,而是急促而尖銳,仿佛在發出最淒厲的警告。
他臉色煞白,聲音發顫:“不對勁……這裡有東西……它正在成型!”
話音未落,那倒地的香爐下方,一塊青石板“哢”地一聲自行移開,露出一個黑不見底的地道入口,濃鬱的怨氣如同井噴般洶湧而出。
地道內壁濕滑,布滿了滑膩的苔蘚,空氣中彌漫著血腥與檀香混合的古怪氣味。
越往下走,那股怨念的壓迫感就越強,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黑暗中注視著他們。
地道儘頭,豁然開朗,一間巨大的地宮呈現在眼前。
地宮中央,並無佛像,隻有一座蓮花狀的石台。
石台上供奉著一枚拳頭大小的金色舍利,本該是佛門至寶,此刻卻被七根細如發絲的黑線死死貫穿。
黑線另一端,分彆連接著七具盤膝而坐的童屍頭頂的百會穴。
那七具童屍早已乾癟,臉上卻凝固著極度驚恐的表情。
一簇簇紫色的火焰從石台底座燃起,將整個地宮映照得詭異無比。
火光跳躍間,四周的石壁上,竟浮現出無數張痛苦哀嚎的人臉,密密麻麻,交疊在一起,仿佛被封印在牆體之中。
“是‘奪願煉魂陣’!”蘇晚棠一眼便認出了這歹毒的陣法,聲音驟然轉冷,“以信徒最虔誠的願力為引,逆轉陰陽,催生出最純粹的怨念,再以七名純陰童子的生魂為祭,滋養這顆邪舍利。一旦此物完全成型,趙王便能借此操控京城百萬信徒的怨氣,足以顛覆國運!”
她沒有絲毫猶豫,咬破右手食指,殷紅的血珠沁出。
她以血為墨,迅速在左手掌心畫下一道繁複的符咒。
“必須立刻毀掉那顆主舍利!但這陣法與整座寺廟的地脈相連,一旦動手,地宮會立刻坍塌,我們都得被活埋!”
“塌了也得毀。”顧昭珩抽出腰間佩劍“驚鴻”,劍身在紫火的映照下流淌著森寒的光。
他的聲音平靜而堅定,沒有一絲波瀾。
蘇晚棠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揚:“這才像話。”她手掌一翻,兩張畫著與她容貌相同的紙人符籙飛出,落地化作兩個一模一樣的“蘇晚棠”。
“紙人替魂!去!”
隨著她一聲低喝,兩個紙人傀儡身形如電,一左一右朝著石台兩側佯攻而去。
幾乎在它們動身的瞬間,牆壁上那些哀嚎的人臉齊齊發出尖嘯,兩股磅礴的怨力化作黑色鎖鏈,精準地抽向紙人!
轟!轟!
紙人被擊中的刹那便化為飛灰,成功吸引了陣法反噬的主力。
就是現在!
顧昭珩的身影動了,快得仿佛一道撕裂黑暗的閃電。
他腳尖在地宮地麵連點,身形掠過七具童屍,手中驚鴻劍挽起一道冰冷的劍花,直取連接舍利的那七根黑線!
“錚——”
一聲清脆的金石交擊之聲,七根黑線應聲而斷!
刹那間,那顆金色舍利劇烈震顫起來,表麵浮現出無數裂紋,一道道黑氣從中瘋狂逸散。
一陣如同億萬嬰兒同時啼哭的尖嘯聲猛然爆發,刺得人耳膜劇痛,整座慈恩寺,乃至腳下的山體,都開始劇烈地崩裂!
碎石簌簌落下,地宮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