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莉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上次交手，那個哥布林酋長明明有機會……
他那些古怪而有效的陷阱，隻要當時楚天沒有攔下那些滾木礌石，他完全有機會重創甚至殺死她。
但他沒有，他隻是攔下了那些砸向自己的石頭，然後就這麼放自己離開了，甚至還歸還了武器，為什麼？
‘是因為不屑？還是……彆的什麼？’這個疑問如同藤蔓般纏繞著她的心。
這與她從小接受的一切教育截然相反。她出生高貴，自幼在聖堂長大，聆聽的教誨是：
人類是守護之神最眷顧的子民，是秩序的維護者；而亞人，尤其是哥布林、豺狼人之流，是混亂與邪惡的化身，愚昧、殘忍、貪婪，是文明世界的毒瘤，必須被清理或嚴格管製。
就連她偷偷閱讀的那些騎士小說裡，英勇的騎士討伐的對象也永遠是邪惡的獸人或哥布林。這一切仿佛是天經地義的真理。
可現在，她親眼所見的，卻是一個努力尋求秩序、渴望和平、甚至展現出驚人潛力的亞人部落，他們隻是在保衛自己的家園。
而人類這邊卻充斥著卡隆督軍那樣毫不掩飾的傲慢、蔑視和殺戮欲望。
‘我們發動的這場戰爭，真的代表著正義嗎？守護之神的教義，究竟是守護人類的利益，還是守護世間一切的秩序與善良？
如果……如果對方並非絕對的邪惡，我們的征討，是否已然偏離了神的旨意？’
這些念頭讓她感到恐慌和混亂。信仰與現實產生了劇烈的衝突，幾乎要將她撕裂。
“聖女大人？”一個壓低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沉思。
尤莉猛地回頭，看到是她的一名副官，年輕的騎士蘭德爾。
他是教會騎士團的人，眼神清澈，帶著明顯的擔憂。
“蘭德爾，是你。”尤莉稍稍放鬆了警惕。
“大人，您還沒休息？”蘭德爾走到她身邊，目光也投向遠處那片黑暗中隱約可見的城牆輪廓，語氣沉重。
“士兵們都很緊張，卡隆督軍的人……一直在宣揚必須徹底毀滅那些亞人，手段可以無所不用其極。
我……我有些擔心。這樣的戰爭，真的符合吾神的教導嗎？”
尤莉看著這位忠誠的部下，心中湧起一股暖流，至少不是所有人都被狂熱衝昏頭腦。
“蘭德爾，我也在思考這個問題。那個部落……和我們想象的似乎不太一樣。”
“是的，大人。”蘭德爾點頭，“我今天仔細觀察了他們的城牆和防禦布置，非常……專業。甚至比我們一些邊境堡壘還要難對付。
而且，哪怕阿爾傑騎士帶領的隻是一群烏合之眾，但也不是普通的亞人部落可以做到的，能擊敗他們也絕不僅僅是運氣，那個哥布林酋長不簡單。”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些：“卡隆督軍他們……似乎並不在乎士兵的傷亡，隻想用絕對的力量碾碎對方，維護所謂的‘帝國尊嚴’。
我擔心，即使我們最終贏了這場戰爭也隻會是慘勝，而且我們也不可能可以從一個亞人部落得到什麼有價值的戰利品，反而會種下更深的仇恨。”
尤莉苦澀地笑了笑：“我知道。但我……似乎無力改變什麼。”
她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聖女的頭銜在真正的軍權和政治麵前顯得如此蒼白。
就在這時，一陣沉重而故意的腳步聲伴隨著金屬甲葉的摩擦聲傳來。
“哦？聖女大人這麼晚還在視察軍營？真是儘職儘責啊。”一個粗嘎的聲音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
卡隆督軍帶著一隊親兵，像是“恰好”巡邏到此。
他穿著便甲，臉上帶著假笑，目光卻銳利地在尤莉和蘭德爾身上掃過。
“卡隆督軍。”尤莉恢複了冷淡的表情，“夜晚寧靜，正好思考明天的戰術。”
“戰術？”卡隆嗤笑一聲，走到尤莉麵前，身材高大的他帶著一股壓迫感，“對付那些綠皮雜碎，需要什麼戰術？太陽升起，全軍壓上，碾過去就是了！難道聖女大人還在想著和那些畜生談判？或者……同情他們了？”
他的話語充滿了挑釁，蘭德爾臉上浮現怒意，手按上了劍柄，但被尤莉用眼神製止。
“我隻是在考慮如何以最小的代價取得勝利，減少帝國勇士的無謂傷亡。”尤莉平靜地回答，但袖中的手已經握緊。
“傷亡？”卡隆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為帝國清除威脅，是他們的榮耀！至於那些低賤的生物，死多少都不足惜！
聖女大人，您的心腸太軟了，這可不行。戰爭不是兒戲，更不是您祈禱就能解決的。明天，您就在後方好好看著，看我們真正的軍人是如何打仗的吧！”
他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尤莉一眼，帶著親兵揚長而去，留下的話語如同冰冷的毒刺。
蘭德爾氣得臉色發白：“他太無禮了！”
尤莉抬手阻止了他，搖了搖頭，臉上隻剩下深深的疲憊和悲哀。
卡隆的態度已經表明了一切，她在這裡孤立無援。
極度的苦悶和一種想要驗證什麼的衝動，讓她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夜深人靜，營地大部分區域終於沉寂下來。
尤莉換上了一身深色的便裝，憑借高超的潛行技巧和神聖法術的輕微輔助，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避開了巡邏隊，向著黑瘴林邊緣，靠近爛苔部落外圍的區域摸去。
她隱藏在一棵散發著淡淡腐朽氣味的古樹虯結的根係之後，收斂了所有氣息，湛藍色的眼眸穿透夜色，望向那座在黑暗中如同蟄伏巨獸般的城寨。
她看到了城牆上火把有規律地移動，那是換防的哨兵，動作井然有序，沒有絲毫懈怠。
她看到一隊隊亞人戰士在牆內巡邏，紀律嚴明，遠非散漫的烏合之眾。
她甚至隱約能看到在一些亞人的老弱婦孺正背著簡單的行囊戰士的保護下沉默而有序地通過內部通道向著部落更深處或者她之前未曾注意到的地下入口轉移。
沒有哭鬨，沒有混亂，隻有一種沉重的、準備迎接最壞命運的堅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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