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未落,慘白的光暈籠罩著風雪中的茶館後院。
李雲飛踉蹌踏入,肩頭積雪簌簌滑落,像他此刻搖搖欲墜的神魂。
陽刃歸鞘,一聲輕響,卻如斷弦般刺耳。
他沒有看蘇媚一眼,仿佛她隻是院中一株枯樹、一捧殘雪。
他的腳步沉重而精準,直奔屋角那支青竹笛——祖傳之物,蘇青竹沉眠之所,也是他此生唯一信過的“家”。
指尖撫過笛孔,指腹微顫,似在確認某種存在。
可就在觸碰的刹那,一縷黑氣自笛身悄然滲出,如蛇蜿蜒,鑽入他掌心經脈,轉瞬隱沒不見。
蘇媚端著熱茶走近,素手輕抬,氤氳茶香彌漫在冷冽空氣中。
“雲飛?”她聲音極輕,像怕驚擾一場將醒未醒的夢。
他猛然轉身。
那一瞬,蘇媚心頭劇震——那雙曾讓她心動的眼,此刻金藍交替,瞳孔深處似有烈焰與寒潭交纏翻湧。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再是那個嘴貧浪蕩、卻總在關鍵時刻為她擋刀的男人,而是……一個陌生的、帶著血腥味的幽影。
“茶?”他嗤笑一聲,嗓音沙啞如鏽鐵摩擦,“我早不喝了——軟人心腸的東西。”
話音落時,一股無形威壓自他周身擴散,連風都凝滯了一瞬。
蘇媚下意識運轉天魔舞內勁,氣血翻騰,準備應變。
可她眼角餘光掃過他袖口——那柄曾與她性命相搏、又曾為她斬儘追兵的陰森古刃,紋絲未動。
不是偽裝。
是真正的疏離。
她指尖發涼,心卻燒了起來。
不是憤怒,是恐懼。
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她熟悉的李雲飛,正在被什麼吞噬。
夜深,雪止。
茶館二樓,李雲飛臥房燭火未熄。
門縫透出昏黃光影,映著紙上點點猩紅。
蘇媚悄然推門,腳步輕得如同踏在自己心跳上。
他伏案而坐,背影佝僂,右手執筆,筆尖滴血,在空白宣紙上瘋狂書寫。
可紙上無字,唯有無數扭曲符文,彎彎曲曲如蟲爬蟻走,散發出令她渾身寒毛倒豎的氣息——那是她在魔教秘典中見過的“奪舍引”!
以情識為祭,煉化宿主神魂,最終取而代之!
她屏息靠近,指尖凝聚同心蠱,輕輕貼上他後頸。
那是他們曾在生死間締結的契約,一念相連,痛癢同感。
可此刻,蠱蟲微微震顫,傳來的卻不是思念,不是依戀,而是一陣冰冷刺骨的殺意——仿佛對方正舉刀,等著她湊上前去,好一刀剜心!
“雲飛……”她咬唇,淚水幾乎奪眶而出,卻又硬生生逼了回去。
窗欞忽然一暗。
一道赤足小身影憑空浮現,懸浮半空,是個約莫七八歲的女童,眸如琉璃,唇若朱砂,手中握著一支泛黃骨笛。
正是織夢童子。
“想救他?”童聲清脆,卻無半分稚氣,反倒透著千年寒井般的幽邃,“進夢魘界。”
蘇媚猛地抬頭:“他在哪裡?”
“在第九重夢境深處,被‘蝶影夫人’織網囚禁,真魂漸蝕。”織夢童子歪頭一笑,天真無邪,“但每入一夢,你便失一縷情識——記憶會淡,愛意會消,終有一刻,你會忘了他是誰,甚至忘了你自己。”
屋內死寂。
燭火搖曳,映著蘇媚蒼白的臉。
她低頭看著自己顫抖的手,想起賭坊初遇那夜,火光衝天,李雲飛被砍倒在地,滿臉是血。
她本可逃,卻撲上去替他擋刀,血染紅衣,隻為那一句:“你這混蛋,還沒還我錢呢。”
後來他說:“你傻不傻?為了我值得嗎?”
她說:“值不值,我說了算。”
現在,輪到她說了算了。
蘇媚毫不猶豫咬破指尖,鮮血淋漓,在窗欞上畫下一道古老血契——魔教秘術,以情為引,以命為誓。
“隻要能喚他回來,”她聲音輕如歎息,卻堅如鐵鑄,“我情願忘了自己叫蘇媚。”
織夢童子
笛聲幽咽,如泣如訴。
刹那間,天地旋轉,蘇媚意識墜入無邊幻境。
第一層夢,是賭坊。
火光衝天,碎木橫飛,追債人持刀狂笑。
年輕的李雲飛被砍倒在地,鮮血從額角淌下,染紅雪地。
一切與記憶重合,分毫不差。
她衝上前,擋在他身前,紅衣綻血。
可這一次,身後之人卻沒有怒吼,沒有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