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如刀,割過荒草連天的廢墟。
破廟殘簷下,李雲飛盤膝而坐,衣袍未乾,冷汗浸透的布料緊貼脊背。
他雙目緊閉,可眉心皺得幾乎要擰出血來。
指尖青紋跳動不止,像有千萬根細針在皮肉下遊走,每一次脈動都牽扯著腦海深處那一道裂痕般的記憶。
耳邊,玄空的冷笑一遍遍回響:“你封我百年,卻不知我本是你心魔……你殺師奪藝,背信棄義,憑什麼披上正道外衣?”
那聲音不似來自外界,而是從他骨髓裡滲出,帶著腐朽的恨意與熟悉的悲愴。
他牙關緊咬,額角青筋暴起。
不是不信,而是不敢信——若真如幻象所示,前世他是那個手持短刃、一刀劈開師父胸膛的逆徒,那這一世所做的一切救贖,是不是都成了笑話?
“咳!”他猛地嗆出一口血,腥甜在喉間蔓延。
就在這時,一道清冷女聲自袖中玉簡傳出,如冰泉擊石,直入識海:
“你經脈裡遊走的不是毒,是‘記憶殘響’。”
是林詩音。
她聲音冷靜,卻字字如針:“那是你神識被斷音井強行撕裂後殘留的碎片。若不化解,下次入陣,你會徹底迷失——不是被幻象吞噬,而是……你自己變成幻象。”
李雲飛緩緩睜開眼,瞳孔深處翻湧著血色與金光交織的亂流。
“那就讓我再聽一遍。”他啞聲道,嗓音沙啞如磨砂,“我到底是誰。”
話音未落,體內青紋猛然一震,仿佛有另一股力量順著經脈逆衝而上。
他渾身劇顫,冷汗如雨,眼前再度浮現出那個雨夜——少年持刀,雨水順刀尖滴落,師父倒在血泊中,眼神無悲無喜,隻輕輕說了句:“你走吧。”
“不!”李雲飛低吼,拳頭狠狠砸向地麵,碎石四濺。
可就在他即將沉淪之際,異變突生!
千裡之外,一處鏡陣幽光流轉,蘇媚立於中央,一襲紅裙如火燃夜。
她指尖燃起一簇胭脂色火焰,竟生生刺入自己心口,鮮血順著指縫滑落,滴在古鏡之上。
“情蠱共鳴,魂引歸心。”她冷聲念訣,眸中燃燒著近乎瘋狂的執念,“李雲飛,你要是敢認命,我就燒穿這界壁去找你!”
話音落下,鏡麵轟然炸裂!
一縷極細的火線破空而至,穿越山河虛影,如紅線穿針,精準纏上李雲飛手腕。
灼熱感瞬間貫穿四肢百骸,像是有人用燒紅的鐵鏈將他從深淵硬生生拖出!
“啊——!”他悶哼一聲,整個人劇烈一顫,意識驟然清明。
幻象退散。
隻剩胸口一陣微燙。
低頭看去,心口處,兩道青色紋路悄然浮現,交織成笛形印記,正緩緩跳動發光,如同心跳。
他怔了怔,忽然笑了,笑得眼裡泛紅。
“我不是那個舉刀的少年……”他低聲呢喃,聲音輕卻堅定,“我是背著林詩音走過十裡風雪的人;是為柳如煙擋下宗師掌力、跪著也不放手的人;是……在師父墳前跪了三天三夜,求她回來的人。”
他抬手撫上頸間那條青竹鏈,指尖微微發顫。
原來,真正的“斷笛之痛”,不是斷裂兵器,而是斬斷執念,重拾初心。
“所以……”他喃喃,“你一直在等我回頭?”
“誰?”蘇媚的聲音雖遠,卻仍能感知他的情緒波動,語氣微緊。
李雲飛沒有回答。
因為他聽見了另一個聲音——來自身旁。
柳如煙悄然取出一卷泛黃帛圖,指尖輕點一處青銅棺標記,聲音輕得像怕驚醒什麼:
“斷音井不是封印陣眼,而是‘音核共鳴器’。”
她抬頭看他,眼中既有敬意,也有悲憫:“當年蘇青竹以無上醫道與音律武學,將玄空的惡念剝離軀殼,鎮壓於地脈之下。但代價是……必須有人自願承擔‘斷笛之痛’,成為宿主,承受百年孤寂與心魔反噬。”
頓了頓,她聲音更輕:“你師父……沒死。她把意識封進了笛子裡,與蘇青竹殘魂共守一線生機。”
風停了。
廟外殘月高懸,映照著李雲飛怔住的臉。
他低頭看著手中幾欲斷裂的青竹笛,裂紋深處,似有一縷極淡的白氣繚繞,像誰在輕輕呼吸。
原來那日笛聲初響,不隻是係統覺醒。
是她在等他。
等這個浪蕩江湖、嘴硬心軟的混小子,終於願意停下腳步,聽一聽笛子裡的哭聲。
“所以……”他忽然笑了,笑聲低啞卻灑脫,“蘇青竹不是我的金手指。”
“她是我的師父。”
他緩緩站起,將竹笛貼在心口,仿佛回應般,那兩道青紋再次微亮,暖意順脈而行,驅散最後一絲陰寒。
遠處,皇城輪廓隱現於霧靄之中,黑沉如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