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無聲,落滿了三百年前的長安。
李雲飛站在一座青瓦白牆的小院外,腳下是未掃的積雪,耳邊是斷續的琴音。
梅枝斜出牆頭,開得正烈,紅得像血,又像火。
院中兩人並肩而立,一男一女,共撫一琴,指下流淌出的是溫柔到近乎哀傷的《安魂調》。
少年黑冥子——那時他還叫蘇玄,眉目清朗,眼底沒有後來那抹蝕骨的陰鷙。
他側頭看向身旁女子,笑得極輕:“青竹,你說這曲子若傳下去,會不會有人記得我們曾這樣活過?”
蘇青竹抬手撥弦,素衣如雪,眸光溫潤:“隻要音不斷,人就不會真正死去。”
李雲飛怔在原地,心口像被什麼狠狠撞了一下。
他見過太多她留下的痕跡——短笛中的低語、陣法裡的殘影、還有那一瞬閃過的雪白衣角。
可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她,會笑,會回應,會被另一個人如此珍重地望著。
“你看到的,是他們‘未墮之前’。”一道清靈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音靈兒不知何時出現,白衣赤足,發間綴著細碎冰晶,宛如夢中走來的精靈。
“蘇玄本是青竹門大弟子,天資卓絕,仁心濟世。那年長安瘟疫肆虐,他唯一的妹妹死於亂葬崗,連屍首都未能尋回。他求師尊以禁術複活,被拒。從此道心崩裂,墮入魔障……”
李雲飛喉嚨發緊:“所以……後來的玄空穀主,不是他本來的樣子?”
音靈兒不答,隻輕輕揮手。
幻境驟變!
雪停了,梅枯了,琴碎了。
眼前是一片血色祭壇,萬人骸骨壘成階梯,中央一盞幽綠魂燈熊熊燃燒。
蘇玄跪在陣心,雙手染血,嘶吼聲撕心裂肺:“我隻想複活她!她才十四歲!她連春天都沒看過!你卻說天道不可逆?!”
蘇青竹站在陣外,青竹笛橫於胸前,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滴在笛上竟凝成冰珠。
“師兄,永生不是救她,是毀她!魂魄離體百年,早已腐朽,強行召回,隻會讓她變成行屍走肉!你會讓她比死更痛苦!”
“那你告訴我,活著看著她化為塵土,就不痛嗎!”蘇玄猛然抬頭,眼中已無半分人性,隻剩執念與瘋狂,“你不也守著這破笛三百年?你不也在等一個能奏響終章的人?!”
話音落下,天地震顫。
一道符印自蘇青竹指尖迸發,直擊魂燈。
轟然巨響中,血陣崩塌,蘇玄被鎮壓於地底玄碑之下,封印千年。
李雲飛渾身劇震,終於明白——
玄空殘魂,並非冤魂怨念,而是蘇玄不肯放下的執念所化!
那裂隙深處的狂笑,那蠱惑人心的低語,全是一個至情至性之人,在漫長歲月裡被孤獨碾磨出的瘋魔。
“唯有他親口說出‘放下’,魂才能歸。”音靈兒輕聲道,“否則,這局永遠無解。你若強行破陣,他會帶著整個玄空穀陪葬——包括你帶回的所有人。”
李雲飛閉了閉眼。
他忽然懂了白音最後那抹微笑的意義。她不是解脫,是托付。
“所以……我不是來殺他的。”他喃喃,“我是來聽他哭完這一場的。”
就在此時,幻境外傳來劇烈波動。
一道赤紅火焰撕裂雪幕,如蝶翼般翩然墜落。
烈焰散去,蘇媚單膝跪地,氣息紊亂,唇角帶血,卻倔強地抬起頭,死死盯著李雲飛。
“你知不知道你在乾什麼?”她聲音顫抖,“你的身體在現世已經快不行了!玄機子說你神魂即將崩解!你再不回來,就要永遠困在這裡!”
李雲飛心頭一震,望向自己手掌——果然,邊緣已經開始透明,像是隨時會消散的霧氣。
“蘇媚……你怎麼進來的?這音夢不是外力可破——”
“我用天魔血引功,咬破舌尖,焚儘三成功力!”她猛地撲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熾熱如火,“你要聽真相,我陪你聽!但你若敢死在這夢裡,我就燒了這整座長安!燒了這該死的命運!”
李雲飛怔住。
她的眼裡沒有恐懼,隻有近乎偏執的狠勁,像要把他從鬼門關硬生生拽回來。
他緩緩抬起另一隻手,輕輕拂去她發梢的霜雪,嘴角揚起一貫的痞笑:“嘖,這麼凶……以後誰敢娶你?”
“那你彆死。”她盯著他,一字一句,“不然我做鬼也不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