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茶館的密室,隔絕了外間的喧囂,隻餘燈芯燃燒時細微的劈啪聲。東方墨麵前的棋盤上,代表吐蕃勢力的白子占據高地,氣勢洶洶;象征唐軍的黑子則被壓製在險隘之下,雖陣型嚴整,卻難掩被動。這僵局,與千裡之外隴右前線的態勢如出一轍。
他並未急於落子,而是將目光投向牆上懸掛的一幅更為詳儘的西域輿圖。地圖上,不僅標注了山川城池,還用極細的墨線勾勒出商路、部落聚居點,甚至一些鮮為人知的隱秘小徑。這正是“墨影”多年心血結晶之一。
“李治能看到‘離間’一層,已屬難得。”東方墨自語,聲音在寂靜的密室中格外清晰,“然,朝廷遣使,縱是密使,亦難免儀仗規製、文書往來,如同黑夜舉火,未至邏些,恐已儘人皆知。論欽陵非庸才,豈會不防?那些與他不和的貴族,在唐使公開介入下,又有幾個敢真正與之勾結?”
他微微搖頭。朝廷的思維,終究困於廟堂規矩,難以施展真正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而這,正是“墨羽”存在的意義——在陽光照不到的陰影裡,完成光天化日之下無法達成之事。
“墨影。”他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低喚一聲。
幾乎是話音落下的瞬間,一道模糊的身影如同從牆壁陰影中滲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桌案前,躬身待命。來人全身裹在深灰色勁裝中,麵容模糊難辨,正是“墨影”麾下的頂尖探子。
“三件事。”東方墨語速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第一,啟動我們在吐蕃境內的‘暗樁’,特彆是那些安插在寺廟、以及與某些對論欽陵家族不滿的貴族府中之人。首要任務,不是刺探軍情,而是散播流言。”
他指尖蘸了茶水,在光滑的桌麵上寫下幾個關鍵詞:“功高震主”、“噶爾家族獨大”、“讚普寢食難安”。流言內容需精心編織,要契合吐蕃的政治文化,比如暗示論欽陵的戰功已威脅到王權,其家族勢力膨脹引得其他貴族不滿,甚至可編造一些“神諭”或“夢兆”,指向權臣僭越。流言要像瘟疫一樣,悄無聲息地擴散,不追求立竿見影,旨在潛移默化地製造猜忌的土壤。
“第二,”東方墨繼續道,“通過‘墨源’控製的西域商隊,加大對吐蕃境內某些特定部落的‘貿易’。不是尋常貨物,而是他們急需的鹽鐵、藥材,甚至……一些精美的‘奢侈品’。交易條件要異常優厚,但要求隻有一個:在他們部族中,流傳對論欽陵剛愎自用、讓前線戰士白白送死的不滿情緒。記住,是引導他們自己產生怨言,而非我們的人直接詆毀。”
“第三,嚴密監控論欽陵大營與邏些之間的所有信使通道。不必攔截,但要儘可能了解其傳遞頻率、保密等級。尤其注意,是否有非軍方的、來自吐蕃宮廷或貴族的密使活動。”
“屬下明白。”灰衣人簡潔回應,身影一晃,再次融入陰影,仿佛從未出現過。
東方墨的目光重新回到地圖上的吐蕃腹地。離間、分化,隻是製造混亂、削弱其凝聚力的手段,屬於“勢”的營造。但要真正打破僵局,還需要一記更直接、更致命的“手術刀”,足以改變戰略天平。
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堪稱狂妄的計劃,在他腦海中逐漸清晰成型——單騎入蕃。
不是李治設想的那種帶有官方背景的密使,而是真正的單人獨騎,或者至多帶一兩名絕對可靠的“墨刃”精銳作為策應。目標,也並非那些搖擺不定的部落首領,而是直指吐蕃權力的核心:要麼是前線統帥論欽陵本人,要麼,若能創造奇跡般的條件,甚至是吐蕃讚普鬆讚乾布!
這個想法一旦出現,連東方墨自己都感到一絲心悸。深入虎穴,直麵敵國最高統治者,其間風險,無異於萬丈懸崖走鋼絲。任何細微的差錯,都將萬劫不複。
但風險與收益並存。若能成功麵見其中任何一人,憑借他對唐蕃雙方局勢的深刻理解、對利害關係的精準剖析,再加上“墨羽”暗中營造的“勢”內部流言、物資影響),或許能達成一種超越戰場勝負的默契或臨時協議。這比十萬大軍鏖戰更有效,也更符合他“以最小代價,塑未來格局”的新策略。
“人選……”東方墨沉吟。麾下“墨刃”中,不乏武功高強、悍不畏死之輩,但此次行動,武功並非首要。需要的是超凡的智慧、冷靜的頭腦、臨機應變的能力,以及對吐蕃語言、風俗、政治的深入了解。這樣的人,鳳毛麟角。
他腦海中閃過幾個備選的名字,最終,卻定格在一個最合適,也最不可能置身事外的人選上——他自己。
唯有他,具備統籌全局的視野,能準確把握談判的分寸;唯有他,擁有“墨羽”之主的身份,可以調動一切必要資源輔助此次行動;也唯有他,為了那千年之約,願意冒這天下最大的奇險。
“看來,這盤棋,終究需要我親自去對方的地盤落下一子了。”東方墨嘴角泛起一絲冷峻而決然的笑意。他伸手,將棋盤上那顆代表“奇兵”的孤子,輕輕拿起,越過楚河漢界,直接放在了代表吐蕃王庭的區域。
燈火搖曳,映照著他深邃的眼眸,那裡麵,已沒有了絲毫猶豫,隻有一片洞察一切的清明,與敢於踐行的孤勇。千裡奔襲的序幕,就在這長安城不起眼的角落,悄然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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