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終歸於沉寂。轅門敘功的激昂、同袍道賀的熱烈,都隨著夜幕的降臨而漸漸散去。軍營中燈火零星,除了巡夜隊伍規律的腳步聲和遠方戈壁永恒的風嘯,四下一片靜謐。郭震並未留在新分配給他的、略顯寬敞的校尉營帳內,而是獨自一人,踏著清冷的月光,信步走出了軍營轅門,走向不遠處那座可以俯瞰部分營區與茫茫戈壁的熟悉沙丘。
沙丘依舊,月光如水銀般鋪灑在連綿的沙海之上,映照出明明暗暗的柔和曲線,一直延伸到視野儘頭那與星空相接的黑暗之中。夜風帶著刺骨的寒意,卷起細沙,打在臉上微微生疼,但這份遼闊與孤寂,卻讓郭震因白日喧囂而有些紛亂的心緒,漸漸沉靜下來。
他登上丘頂,負手而立,任由衣袂在寒風中獵獵作響。回望身後,軍營的燈火如同散落在黑色絨布上的零星珍珠,勾勒出大唐帝國在這片西域土地上堅實的存在。而他自己,就在這短短的時日內,從一個初來乍到的投軍者,成為了這片營盤中的一員中級將領,擁有了自己的營帳、部屬,以及一份沉甸甸的責任。
這一切,恍若夢境。
然而,郭震心中無比清醒。這並非夢境,而是一步步走出的現實。而推動這現實快速成型的,除了裴行儉的賞識和自身的努力外,最關鍵的那股力量,卻來自遠方,來自那暗夜之中無聲的星火——他的結義大哥,東方墨。
白日裡接過昭武校尉銅印的那一刻,榮耀與責任並存,但在他心底最深處,激蕩更甚的,是對東方墨那神鬼莫測手段的驚歎與難以言喻的感激。鬼哭峽之捷,看似是他郭震運籌帷幄、臨陣果敢,但唯有他自己知道,那張寫著精準情報的薄紙,才是決定勝負的真正關鍵。大哥遠在千裡之外,卻仿佛有一雙天眼,洞察著西域最細微的波瀾,並將最關鍵的信息,以那種匪夷所思的方式,送到了他的手中。
這種被無形之手穩穩托住、指引前路的感覺,讓他心生暖流,卻也讓他更加惕厲自省。他取出一直貼身珍藏的那枚墨玉玉佩。玉佩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那獨特的雲紋仿佛活了過來,與天上的星鬥隱隱呼應。指尖摩挲著冰涼的玉身,仿佛能感受到另一端大哥那平靜而深邃的目光。
“大哥……”郭震對著無儘的夜空,低聲輕喚,聲音很快便被風吹散。他知道大哥聽不見,但這無聲的交流,卻是一種必要的情感宣泄與信念確認。
他回想起與東方墨西域初遇,詩劍論交,星夜結義的情景。那時他隻知大哥武功深不可測,氣度非凡,卻未曾想,其布局謀劃之深遠,情報網絡之龐大,竟至如斯境地!自己在這明處,每立一分功勞,每獲一分信任,背後都有大哥在暗處默默鋪路、清除障礙、提供助力。這份情義,早已超越了尋常的兄弟結拜,更像是一種誌同道合的並肩作戰,一種基於絕對信任的命運交織。
“你在暗,我在明。”郭震心中默念,“你以天下為棋局,落子無聲;我則願為大哥手中最鋒利的劍,蕩平這西域烽煙,為你所說的‘勢’,開疆拓土,奠定基石!”
他並非甘心隻做一枚棋子。相反,大哥的暗中相助,更激發了他強烈的進取心與責任感。他深知,大哥將他安置於此,絕不僅僅是讓他獲取功名利祿,必有更深的考量,關乎大唐西域的穩定,甚至可能關乎未來更大的格局。他必須更快地成長,掌握更多的力量,才能不負大哥期望,才能真正成為可以獨當一麵、甚至反向助益大哥的臂膀,而非永遠需要庇護的雛鳥。
手中的昭武校尉銅印,是認可,是權力,更是鞭策。它意味著從此以後,他不僅要為自己負責,更要為麾下數百兒郎的性命負責,為裴行儉的信任負責,也為遠方大哥那盤大棋中,屬於他的那一部分負責。
夜風吹拂,郭震的眼神在星輝下愈發堅定明亮。那是一種褪去了青澀疏狂、沉澱了責任與目標的成熟光芒。他將玉佩小心地收回懷中,緊貼著胸口,感受著那份冰涼的觸感與內心熾熱信念形成的奇妙平衡。
仰望星空,銀河橫亙,浩瀚無垠。他並不知道大哥此刻具體在何方,進行著怎樣的行動,但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他們兄弟二人,雖一在明,一在暗,相隔萬裡,卻如同這夜空中的參商二星,雖不常見,卻始終在同一片天幕下運行,遙相呼應,共同照耀著這片廣袤而充滿未知的土地。
西域的風雲,必將因這對兄弟的“同心”而更加變幻莫測。而郭震這把已然出鞘、初試鋒芒的利劍,也將在未來的血火淬煉中,變得愈發璀璨奪目。暗夜星輝,不僅照亮了他的前路,更見證了一場跨越時空的兄弟盟約,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悄然生根發芽,靜待參天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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