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石堡的議事廳,不似長安宮殿那般雕梁畫棟,卻自有一種沉凝如山、冷峻如鐵的氣質。四壁由巨大的原生岩石壘砌而成,粗糲而堅固,壁上懸掛著幾幅描繪西域風物與星宿軌跡的古老卷軸,更添幾分神秘與深邃。穹頂高闊,數盞以巨大牛角打磨而成的燈盞內,粗如兒臂的獸脂燭穩定地燃燒著,投下明亮而略帶搖曳的光暈,將廳內十餘人的身影拉長,映在石壁上,如同沉默的守護神隻。
東方墨端坐於主位,依舊是一襲看似樸素的青衫,但在跳動的燭光下,衣料隱隱流動著暗紋,與他眸中深不見底的平靜相得益彰。下首左右,分彆坐著數人。左側首位,正是已然褪去幾分江湖草莽之氣、眉宇間多了軍旅風霜與沉穩的郭震,他如今在安西軍中身居要職,是“墨羽”嵌入大唐西域軍方體係最堅實的一顆楔子。右側則是一位麵容普通、氣息近乎完全融入陰影的中年文士,代號“玄影”,乃是東方墨一手提拔、總攬西域日常事務與情報網絡的核心負責人。其餘人等,或氣勢精悍,或眼神靈動,皆是“墨羽”與“周天北鬥”網絡在西域各條線上的骨乾。
沒有繁文縟節,會議直接切入核心。
“玄影”率先開口,聲音平穩無波,如同在陳述既定事實:“先生,郭將軍。‘星網’目前覆蓋西域主要綠洲城邦、三大商路乾線及所有已知軍事隘口。信息傳遞,快馬與信鴿並用,關鍵節點設有中轉密站,確保長安至石堡消息,最快七日可達。於闐、疏勒、龜茲三國王室中,皆有可間接施加影響之力,高昌舊地,滲透亦在加深。”
郭震接著補充,聲音洪亮,帶著軍人特有的乾脆:“安西軍這邊,俺老郭如今說話也算有些分量。四鎮駐防輪換、糧草調配、乃至部分斥候巡邊路線,已能施加有限影響。軍方輿圖與‘星網’自有圖籍正在暗中核對互補。目前看,大都護府主要精力仍在防範西突厥殘部與吐蕃零星滲透,大規模東調跡象暫無。”
隨後,負責商貿、外圍情報、特殊行動的各組負責人依次簡要彙報。內容涵蓋了對往來西域的粟特商隊的影響力滲透,對吐蕃使者團動向的監控,以及對一些不穩定部落的暗中製衡策略。整個彙報過程高效、精準,顯示出“墨羽”在西域的經營已然步入正軌,形成了一張無形而有力的大網。
東方墨靜靜聽完,未置一詞褒貶,直到最後一人言畢,議事廳內重歸寂靜,隻有燭火燃燒的細微劈啪聲。他目光緩緩掃過在場每一張麵孔,方才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定力。
“諸位數年辛勞,西域局麵,方有今日之雛形。‘墨羽’在此,已非無根浮萍。”他略一停頓,繼續道,“然,根基初立,尤需穩固。未來一段時期,西域方略,定為‘外示平靜,內固根本’。”
他看向郭震:“郭震,你在軍中,首要之務,乃鞏固現有地位,廣結善緣,尤其是中下層軍官。非到萬不得已,不可妄動,更不可輕易暴露與石堡之關聯。安西軍,是我等在此地立足的‘明盾’。”
郭震抱拳,沉聲道:“先生放心,俺曉得輕重!”
他的目光轉向“玄影”:“‘玄影’,‘星網’運轉,需更求精微。減少主動刺探,轉向深度潛伏與長期經營。對吐蕃、西突厥之動向,監控需持續,但避免正麵衝突。西域諸國,維持現有影響,暫不尋求擴張。”
“玄影”微微躬身:“謹遵先生令。潛於九地之下,靜待動於九天之時。”
最後,他看向所有人:“自今日起,西域一應事務,由‘玄影’總攬決斷,郭震明暗配合。非涉根本存亡之大事,皆可自行處置,無需事事稟報。”
此言一出,眾人神色皆是一肅。這意味著東方墨將賦予“玄影”極大的自主權,也預示著其工作重心或將轉移。
“先生……”郭震忍不住開口,帶著一絲詢問。
東方墨抬手,止住了他的話語,目光仿佛穿透了石堡厚重的牆壁,望向了遙遠的東方。“此地大局已定,然天下棋局,非止西域一隅。”他沒有明言,但在場核心諸人,或多或少都感知到了來自遼東方向的暗流。
命令已下,架構已明。這場簡潔而高效的會議,標誌著東方墨曆時數年在西域的戰略部署初步完成,進入了一個以鞏固和沉澱為主的新階段。龐大的機器開始依靠自身動能運轉,而執棋者的目光,已投向下一片風雲激蕩的天空。
西域砥定,墨羽初安。而東方墨的征程,遠未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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