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東西六宮那隱藏在端莊儀態下的暗流湧動,掖庭宮的芷蘭軒,武媚所處的居所,則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表麵波瀾不驚,內裡卻映照著整個宮廷的倒影,冷靜得近乎冷酷。
皇帝離去,後宮權力格局的微妙變化,對她而言,並非惶恐,反而是一個絕佳的觀察窗口。她像一隻潛伏在陰影中的蜘蛛,敏銳地感知著空氣中每一絲振動的頻率,耐心地編織著屬於自己的、尚且微不可察的網絡。
白日裡,她依舊恪守著才人的本分,舉止低調,言語謹慎,甚至比往日更加沉默。但在那低垂的眼睫之下,那雙清冽的鳳眸卻無時無刻不在觀察、分析。她去皇後宮中請安時,會留意皇後眉宇間那強撐的鎮定下是否有一絲力不從心;她會觀察韋貴妃、楊妃等人看似隨意的寒暄中,眼神交彙時刹那的微妙;她也會留意那些品階不高、卻可能與朝中某些勢力有所關聯的宮嬪,她們竊竊私語時流露出的信息碎片。
回到自己清冷的居所,她便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桌案上,攤開的不再是《女則》、《女訓》,而是《史記》、《漢書》、《三國誌》,以及一些她通過隱秘渠道設法弄來的、關於前朝政務運作、地方輿情的雜書。她讀史,不再隻看興衰故事,而是刻意揣摩呂後、竇太後乃至前隋獨孤皇後如何在男人主導的世界裡運用權術、影響朝政。她讀《漢書·外戚傳》,分析衛青、霍去病之成功,除了自身能力,與衛子夫在後宮的地位有何關聯。
“太子監國,重用老臣,乃穩定之道。然其私下召見年輕官員,是欲培植羽翼,還是僅作谘詢?”她提筆,在一張小小的、易於焚毀的紙片上,以極細的筆觸寫下觀察心得,“長孫無忌沉穩,然權柄過重,恐非太子長久之福。東宮與輔政大臣之間,必有齟齬。”
她開始嘗試著,利用自身所能接觸到的極其有限的範圍,不動聲色地擴展影響力。她會“偶然”在禦花園遇到某個因犯錯被高位妃嬪責罰、心懷怨懟的低階宮女,遞上一方乾淨的手帕,溫言安慰幾句,不涉任何敏感話題,卻足以在對方心中種下一絲好感。她會將自己抄錄的一些無關緊要的詩文,“無意”間讓負責打掃藏書閣的、喜好文墨卻不得誌的老宦官看到,引其談論幾句前朝典故,從中捕捉有用的信息。她甚至開始留意太醫院負責給宮女診病的醫女,通過探討一些養生藥方,拉近關係。
這些舉動細微得如同塵埃,不會引起任何人的警覺,卻像涓涓細流,緩慢地滲透著,試圖彙聚成一股未來或許能用的上的、微弱的信息源。她知道,此刻的自己,力量渺小如螻蟻,任何急躁的舉動都可能招致滅頂之災。她必須忍耐,必須等待。
夜深人靜時,她常獨立窗前,望著東方那被宮牆切割開的、狹小的夜空。那裡,是陛下親征的方向,也是決定無數人命運的巨大漩渦。她不知道前線戰事如何,但她知道,無論勝敗,這場東征都將極大地改變帝國的格局,也必將影響到後宮的力量平衡。
“李治……監國……”她低聲咀嚼著這個名字和這個身份。那個曾經經常來她芷蘭軒、顯得有些文弱彷徨的晉王,如今已身處風暴中心。他的每一個決策,他的成長速度,他與輔政大臣的關係,都將決定未來很長一段時間朝堂的走向。而她,能否在這變局中,找到屬於自己的那一線生機?甚至……更進一步?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書卷之上,眼神冰冷而專注。權力如同猛虎,常人避之不及,她卻渴望能知其習性,甚至……有朝一日,能執其韁繩。這念頭如同鬼火,在她心底幽然閃爍,驅散了她身處掖庭的孤冷與絕望,賦予她一種近乎自虐般的動力。
芷蘭軒,無人關注的角落。武媚如同在寒夜中磨礪爪牙的幼鳳,冷眼觀望著宮廷內外的風雲變幻,以其超乎常人的耐心、智慧與隱忍,悄然積蓄著力量。她的鋒芒深藏於鞘,卻已在無人知曉的暗處,一遍又一遍地,砥礪著那足以在未來劃破長空的霜寒之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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